一

“身体缩小之后真是不适应，找点什么东西都找不方便。”河木抱怨着，不断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茂密的植物枝叶。

“我觉得蛮好，你不觉得轻快了么？”琳娜儿说。

“还不是因为他胖！缩小了也是个微型大胖子！”高得说着，在河木面前故做轻盈地跳了两下，可是落地不稳，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酒鬼就别卖弄了，真讨厌。”琳娜儿嗔道。

“嘘……你们听。”黑墨老师示意大家安静。

远方传来的“咚，咚”声逐渐变大，慢慢地大地开始震颤，似乎是一群巨型生物集体走来。河木兴奋地冲上前去，示意大家跟上，不一会儿，众人便在他指示的方向看到一队浑身长毛的四足生物缓缓走过。

“是你的毕业设计吗？”黑墨老师问。

“不是。”河木沮丧地摇摇头，随后抬头看向众人，“我的作品比它们大上十倍，行动起来也不像这群家伙这么笨拙，它们是培养皿陆地环境上理论能够生存的最巨型的生物……”

“行了行了，听你啰嗦了一路。它们到底在哪儿？”高得不耐烦地打断他。

“按理说老远就能看到它们呀！我计算过，我们下飞船就应该见到它们长长的脖子……哦我不该剧透，看到之后你们就会觉得无比震撼。”

“说得好让人期待！说不定它们躺下了呢，我们快点走，翻过这个山头看看。”琳娜儿说。

“切……我看呐，肯定是灭族了，说不定就是被你的作品吃掉了！”高得笑道。

“不会不会！我昨天还在实验室探视过，它们已经占领了整个培养皿，种族一派繁荣昌盛。”河木连忙摆手解释。

黑墨是负责河木、高得和琳那儿三人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三人需要设计出一种生物并放养在球形培养皿中养育繁殖，最终选取统治力最强的作品作为优秀毕业设计。琳娜儿最早提交，毕竟越早培养的生物，适应和改造环境的时间越长，对种族持续性繁衍越有利；河木昏天暗地地计算了好几天，竭尽全力设计出一种自认为无比强大的生物，他对它们的统治力信心满满；一向吊儿郎当的高得自然最后一个提交，对他来说，能按时提交已经就已经超常发挥了。

培养皿里生物种类丰富，并且能自主生产新型生物，为了增加生物多样性，黑墨老师在琳娜儿提交后，又集中性投放了一次低年级学生的作品。这让高得非常不爽，三个人里面的倒数第一他是能接受的，可如果自己设计的东西都活不过低年级的小屁孩儿，那可真没面子了。大家的设计作品事先都没有公开，而是直接放入培养皿中自由生长，这次由黑墨老师带队，众人缩小身体后乘飞船来到培养皿内实地考察，首次公布自己的作品并阐述设计理念。

“同学们，我看了眼探测仪，一种与河木的设计作品相似度95%的生物就在右侧的树林里，走，过去吧！”河木此前一直在卖关子，不让黑墨老师开启探测仪，他觉得培养皿遍地都会是他的作品，当一只怪物探出头把众人吓了一跳的时候，他淡定地说这是他做的，那多有趣。

可四人转了半天也没遇到他的作品，河木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向探测仪妥协了。

“是站在枝头的那个吗？”琳娜儿眼尖，老远望见树上的生物。

“探测仪显示就是它们。河木？”黑墨老师说。

“这是啥？”河木怔怔地望着树上双足长尾，浑身生满细羽的小型生物，“不对啊！老师，这可不是我的作品！”

“这是探测仪检测到培养皿中最接近你作品原型的生物。如果不是的话，它们极大可能是你设计作品的后代变种，物种繁衍过程中出现了较大的外形变化。”黑墨老师说。

“喔哦！河木的作品死光喽！”高得拍手道。

“唔……老师，您再确认下，这不可能，我花了那么大精力……”河木哭丧着脸。

黑墨老师打开电脑，连接实验室实时数据，电脑显示，河木的作品确实经历过一个繁荣的时代，但在实验室时间13个小时前，球形培养皿遭遇不明物体撞击，一小部分球体表面损毁严重，直接或间接导致近45%的物种灭亡——这其中大部分是低年级学生的作品，当然，河木的作品体型过于巨大，移动速度缓慢等原因同样未能幸免。

黑墨老师向同学们展示河木的作品设计图，他的设计风格大气恢宏，这种被称为“鳞虫”的生物周身覆盖厚厚的鳞甲骨板，牙爪尖利，极具攻击性。它们生活在水边的开阔地带，可以猎杀到任何想作为食物的生物，能够轻松吃到最高处的植物嫩叶。它们没有天敌，靠铜墙铁壁般的肢体开山凿地，不断改变着周遭的生存环境来适应自己，在与其他生物种群的竞争中占尽优势，哪知道竟死于非命。

“老师，我冤枉啊，这存粹是一个意外！我们这就回去，看看到底是啥撞到了培养皿，是不是门没锁好，养育室的齿兽或者木狗溜出来乱窜。”河木不想就这样失去竞争优秀毕业设计的机会。

高得吓坏了，不住地拍着脑袋，他隐约想起自己昨晚酒后跌跌撞撞闯进实验室后，好像失手将酒瓶子扔到了不断转动的培养皿上面。

高得记起来，那瓶酒的牌子是奇克苏鲁布的，当时瓶里还剩了几口酒，让他惋惜不已。就在他去储物间想取一条扫把将酒瓶子捞出来继续喝时，却酒劲发作睡着了，醒来时双手还拄着扫把。好在此时离作品提交期限还剩十几分钟，他醉眼朦胧地胡乱按了一堆参数，稀里糊涂交了作品，又美美地睡去。

“那别人的作品怎么活得好好的，说到底还是你的作品太弱。”高得紧张归紧张。他抹了把脸，眼珠一转就开始反击河木。

“它，它们曾经那么强大！你……”河木被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地看着黑墨老师。

“高得说得对。无论外界的干扰是什么形式，是否合理，每个种族都只能接受，无论曾经多么强大，都要以生存做为第一法则，遇到任何障碍都要想尽办法活下去。华丽的历史总会被人忘记，存在才是不被遗忘的最好方式。”黑墨老师说。

轻风吹过，枝头上的长尾细羽生物展开双翼，在众人头顶上呼扇着飞向丛林深处。

二

琳娜儿的作品在撞击事件中幸存了下来，通过显微镜，她轻声细语地向另两位同学和老师介绍起她独到的设计理念。该物种构造极其简单，它们生活在温暖的水泊中，浅蓝色半透明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游动时不断扇动身体两侧柔软的绒毛，像是在水里翩翩起舞。

“它们叫‘水精灵’，好听吧！”，琳娜儿嘴角微微上扬。

水精灵柔弱却有力量，适应能力极强，几个月不进食也不会死去，身体干枯后再次遇水便可以膨胀复活。即使被其他生物吞下去也可以在其体内存活一段时间，同排泄物一起离开生物体后它们便随地繁衍，扩大自己种族范围。

“电脑说，水精灵已经覆盖了培养皿93%的地域。自培养开始，已经演化出几百种不同类型，以适应不同的环境。你们看，琳娜儿设计得精巧漂亮吧！”黑墨老师说。

“漂亮，可真漂亮。”高得直勾勾地盯着阳光下，温婉可人的琳娜儿附和着说。

“和我的思路完全相反，我怎么没想到这样设计。”河木拍着脑门懊恼地说。

“其实也是偷懒啦！我提交得早，完成任务后就一直在玩了。不像你，辛辛苦苦在实验室熬通宵，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琳娜儿说。

“别提了，有什么用呢……”河木对鳞虫的灭族一直不能释怀。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黑墨老师说，“生命结构和功能的精简，造就了整个种群体系的轻便、灵活，让水精灵得以在各种环境里适应和生存。这是一种简单的美。”

“美，美，美得不简单……”高得的眼睛依然没从琳娜儿的身上挪开。

“数据显示，这次意外撞击居然大大提升了水精灵的个体数量，大量腐败的生物残体为它们提供了繁育的温床，不得不说它们生存能力之强。”黑墨老师说。

“那……我们的优秀毕业设计产生了？”河木问。

听了河木的话，琳娜儿捂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还有高得同学的设计没看呢，我们一起去考察下吧。”黑墨老师看一眼高得。

“啊，什么？”高得一脸茫然，“我那玩意还活着？”

“当然，只是有点远，我们上飞船吧！”

哦对，高得挠挠头，自己的作品是“扔酒瓶”后提交的，自然躲过一劫。

有点记不清自己设计的东西长什么样了，或许提交后自己根本就没观察？管他呢，河木的作品死了，自己的还活着，这就够他趾高气昂一阵子了。只是奇克苏鲁布这种酒太烈了，喝过容易断片，断片倒不要紧，错过女生们的信息就麻烦了，万一琳娜儿又发消息——哪怕仍然是催作业的呢！

三人跟着黑墨老师走进植被茂密的阿瓦什丛林，穿过低矮的灌木丛和大片阔叶植物群落，来到一处水洼旁。

“它们就在不远处。我们准备好，等它们来喝水。”黑墨老师盯着电脑屏幕，轻声说道。

四人就地坐下，河木掏出草纸涂涂画画，修正自己的设计方案。琳娜儿弯下腰，摆弄身旁的花花草草。高得警觉地盯着四周，等待自己作品的到来。

“你们看！快看！”高得兴奋地站起身。

远处树丛中荡过来一只黑乎乎的生物，它来到离水边最近的树杈上，左顾右盼，想下来喝水却又在犹豫。黑墨老师点点头，示意这是高得的作品。

琳娜儿捂着嘴，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而河木则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

这只黑毛生物方口阔鼻，圆眼大耳，活脱脱就是黑墨老师那张脸！

高得头皮发麻，意识到昨天借着酒劲，把黑墨老师的照片输入到电脑当中，这该死的程序，做得还真像！

高得偷偷瞥了黑墨老师一眼，他似乎没注意到一样，而是对照电脑屏幕，认真观察着黑毛生物的举动。

“高得。”黑墨老师说。

琳娜儿和河木两人不怀好意地嘿嘿直笑。

“它们叫什么名字？”黑墨老师接着问。

“哦……”高得抹了一把汗，“它们叫——胡懵。嗯，胡蒙。”

“有什么代表意义吗？”

“没有。我创造的生物嘛，也就创造了一个新名字，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高得抚着胸口。自己哪给它们起过什么名字，这东西就是胡懵乱造出来的，所以叫胡蒙最合适。

眼前这只胡蒙警惕性很高，在树杈上观察了半天，才下来喝了几口水，迅速窜回树上消失了。

“电脑显示，胡蒙族群有三十七个成员，它们常年生活在树上，一直通过迁徙来躲避敌害。但由于身体条件不占优势，与其他生物对抗中不断落败，最近种族数量趋于减少。”黑墨老师说着，向同学们展示设计图。

看着屏幕上到处是长着黑墨老师那张毛脸的生物，河木和琳娜儿还是不住发笑。

“笑啥笑，我是用了黑墨老师的照片没错，只是想试试软件好不好使，没想到……”高得被他俩弄的不高兴，说完后不好意思地看向黑墨老师。

黑墨老师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这个种族，貌似没什么特点？”河木问。

“没有特点不正是一种特点吗？”高得最擅长贫嘴。

“河木的意思是，刚才黑墨老师说种族数量不断减少，这是不是因为它们本身资质平平，无法和其他生物进行竞争呢？”琳娜儿替河木解围。

“高得同学向大家阐述下设计理念吧！”黑墨老师说。

“随机。”高得故作高深地说。

“随机？什么意思？”河木说。

“我的设计理念就是随机。”高得刚才只说了两个字，河木如他所愿追问后，高得昂起头踱起步子来，“创造生命是没有固定模式可遵循的，有时候你费尽力气设计一种自认为强大的生物，结果只是一坨……一坨废物。生命的起点没有高低，种族发展是靠后期的不断自我调整实现的。”

河木并没有听出高得的揶揄，还跟着不住点头。

“所以啊，我就随便输入了一些资料和参数，设计一种普普通通的生物，就想看看它们到底能生存和发展成什么样子。你看，它们体形不够高大，爪子和牙齿也不锋利，陆地上有齿兽，水里有奇鱼，它们只能被迫在树上生活。但如果在树上呆得久了，它们也会成为丛林之王。”高得灵机一动，把自己酒后随意乱搞说得极具创造力。

“高得同学很有想象力，我们看到底是生物能改变和适应环境，还是环境被生物所改变。”黑墨老师点点头。

“你们看！”琳娜儿手指前方，兴奋地大叫。

一只黑里透红的胡蒙缓缓爬下树来喝水，众人仔细看，它怀里还抱着一只小胡蒙，圆咕隆咚的大眼睛正望向这边。

“好可爱啊！它正看我呢！”琳娜儿说。

“可能是觉得亲切吧。”高得顿了顿，“它终于看到了同类。”

三

趁着休息间隙，高得独自走进丛林，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个毛乎乎的东西。

“喏，小家伙胖嘟嘟的，可真沉。”高得把小胡蒙递给琳娜儿。

“哎呀，你怎么把它拿过来了？它妈妈不担心吗？”琳娜儿接过小胡蒙，抱在怀里。

“没事儿，我和露西打过招呼，待会给她还过去就是了。”高得说。

“她妈妈叫露西？”

“好听吧，我给它们都取了名字。”看着琳娜儿亲切地逗弄着小胡蒙，高得一脸得意。

“你看你看，它还会吃手指头呢，哈哈哈真有意思！”琳娜儿让河木过来看。

“喂，喂。你不能去。”高得赶紧制止河木，“我想起来了，当时设计的时候我加入了一个特殊参数，那就是它们和女的亲近，但是会攻击男的。”

“这种定向选择的参数也可以实现吗……”河木呆呆地站住。

“嗥唔——嗥唔！”急促的啼叫声传来，几头胡蒙从树上快速荡了过来。

露西走在第一位，它看着琳娜儿怀里的小胡蒙，不住啼叫比划着。后面的几头高大胡蒙手舞足蹈，不断嗥叫。

高得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刚刚用了激光枪伤了几头胡蒙，才抢到了小胡蒙给琳娜儿玩。现在它们找过来了，高得立刻掏出了枪。

胡蒙们看到枪，向后退了一步，唯独露西没有退缩，直直地望着小胡蒙。

“怎么回事？它们想要小胡蒙回去吗？”琳娜儿问。

“不要紧，它们如果要就还回去。看看它们现在要做啥。”高得侧身站到了琳娜儿跟前保护她。

看不到小胡蒙，露西大为惊恐，它对着后面的胡蒙大吼，转过头想也没想就垫了几步，从树上直立着跃下。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露西后肢着地，然后平伸前肢撑地，便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了。

树上的胡蒙立即大喊大叫，疯狂地跳来跳去，不住摇晃树枝。众人惊慌失措，急忙丢下小胡蒙奔向飞船的方向。

一头瘦长胡蒙趁乱拽起小胡蒙窜回树上，其余胡蒙纷纷逃散，消失在树林深处。

一直留在船舱中的黑墨老师立即发动飞船，载着这几个惊魂未定的顽皮学生，喷着长长的白烟腾空而起。

丛林回归了原有的宁静，只留下一地落叶，和死去的露西。

四

“老师……”高得敲开黑墨老师的门。

“是你呀高得，你可有两年多没进过我办公室了。”黑墨老师笑道。

“老师，我……我想再去看看我的作品现在怎么样了。”飞船上天后，高得发现这群胡蒙居然围成一圈，对着露西的尸体站着沉默了足足几个小时，不知道在搞什么。

“别急，先一起吃个饭吧！”

“吃饭？”高得问。

“给你的作品一些时间，它们也需要适应和改造环境不是嘛。”黑墨老师关闭电脑，“说不定吃完饭回来，这帮为实现目的不择手段的黑毛生物真成了霸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