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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是你自己,只是一个寄居在皮囊里的小小怪物?
一,或者说几天以前
你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转过身看向床头的闹钟,时间是差一分钟到七点。你看着它,昨夜的梦境又浮现眼前。
在梦里,你能感到血液不再凝滞,你会因为有什么逝去而哭泣,你会为了达成目标而激动,但你又碌碌无为的活着,沉迷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现实感压得你无法呼吸,然后你飘离了那个身体,从高空俯视着你自己。“看上去十分可口”——这是你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你开始疑惑自己是快要疯了还是已经疯了。
但是还不及细想,秒针又转过了一圈——七点了。古旧的闹钟声开始发出一种类似于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你知道那是它其中的某几个齿轮和铁皮外壳正在摩擦,而最好的修理办法就是抓起它狠狠地砸向墙壁。
你照做了,丝毫没有顾及这闹钟比你自己的年纪都要大。
今天是周日,你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空荡荡的客厅,望着空白墙壁,开始了你在休息日最常做的事——发呆——在医生给你的治疗方案中,这一步也叫做冥想,不过对于你这两者并没什么区别。
还有两个月,你就将博士毕业,工作已经找好了,程序员。不管怎么说比你现在的药学研究生挣得多,至少,能够让现在这个空无一物房子丰富一点,你如是想着,但心中却又没有太多的渴望。
风吹进客厅,卷起窗帘让恼人的阳光射入。阳光从落地镜直直反射进你的眼中。
镜子是熟悉的自己。一头凌乱的中长发显出了你刚睡醒的状态,因为长时间的熬夜,本来纯正的血红色眼睛里散布着几缕白丝。如果不是苍白而至青绿的脸颊上的几个黑色的霉斑,以及左边额头缺损的一小块头骨,倒也是一个中上的样貌。
今天上午十点是和心理医生普奇约好的复诊时间。尽管在你心里,你并不相信那个可疑的白发黑人,但考虑到他的方法确实缓解了你的偏头痛、幻觉和偶尔莫名产生的饥饿,你还是坚持了下来。
现在,你确信你已经完全好了,已经一周多没有出现幻觉,也不曾产生过把什么东西咬下来的冲动。或许你应该打电话取消这次会面,毕竟两周一次,一次五百的治疗费对于你这个被老板剥削的科学民工可不便宜。
“别担心,我们还有实验经费可以报销呢。”一个声音这么说着。
什么?报销?你可不敢把治疗费当做实验经费来报销,要是自己能看见不明黑影吃掉试验品的事被捅出去,到时候有谁会雇一个疯子来做实验助手呢?
“除非他足够便宜。”我也开始在你脑子里插话。
你明白你确实需要再见一次普奇。
二,糟糕的现在
“咔哒,咔哒,咔哒……”
黑暗中回响着那些它们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如果细听,还能听见几道沉重的呼吸。我知道它们在搜寻着什么,我知道它们最需要什么。
二……三……五……七……十一……
三,继续回溯
你独自打着黑色的伞走在长街上。雨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这雨是从日落时分开始下起的,那时你已经走在了去往诊所的路上,不过还好,你记得带上了你的雨伞。不然你就要被淋个通透了。
你讨厌雨,毫无疑问。大部分的人类都讨厌雨,就像他们讨厌阳光一样,阳光会让他们身心痛苦,而雨会让他们更容易腐烂。
腐烂,和痔疮一样,是困扰人类成千上万年的一大问题。
即使失去四肢也不会死,头被取下也能存活很久,躯体被劈开成为两半,稍微缝合之后还是能继续工作,这就是人类。可人类还是用尽一切办法避免受伤,因为一旦伤口开始出现,它就永远不会被修复。
翻起的肉,疤痕下面的脓,永远驱赶不完的的苍蝇,三十米外就能嗅到的臭味,蔓延开来的灰黑色霉菌,腐烂从一开始出现就会伴随你直到生命的终结。你永远也没有办法躲开它们。
有人说福尔马林是一个办法,酒精也是一个办法。但你知道的,它们都只能掩盖表象,不能根治,腐烂将向内慢慢侵蚀你的身体。
早晚有一天,你会烂到骨子里,说直白一点,你会成为字面意义上的一堆烂肉。你意识到你再也动不了,于是你开始呼喊“我已经死了”,直到有人听见,搭把手,把你抬到火化厂,烧成一堆灰——这也是人类生育后代的原因之一。
当然,现在的法律使这种情况有所改善,等你活到标准寿命,只要通过申请,政府会派人来负责你的后事。即使没有后代,人也能死得轻松明快,呵,文明世界的伟大。
说起来,你老板正在开发新药PTCA据说有可能从根源上缓解腐烂的问题。不过你负责的只是那药有关运动能力改善方面的实验,腐烂问题是老板亲自负责的部分,所以你应该对具体的机理和测试一无所知。
但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出于某些原因,你没有回答那个从你心中响起的问题。
可能是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不多。你匆匆的走着,赶着去赴你十点和医生的约。
四,现在!按时吃药!
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光亮处蛰伏,向着黑暗摸索。腹中的饥饿感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想要冲出去把它们撕碎吞噬的冲动愈发地强烈,幸好我的理智加上三针氯丙嗪克制住了本能。任何接触它们血肉的行为都是危险的,所有变异者都是感染源——像我曾经看到的那样。
二十三……二十九……三十一……
五,过去的派对
你站在五道口广场边缘,开始后悔没有早一点开始你和你心理医生的第十二次见面。
一个男人跪在广场正中央,暗红色的液体从他本来就已经残破的右脚不停地流出,流过着雨水形成的坑洼,在水泥地上散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你一眼认出这个男人是你同实验室的学弟赵宇航。
围绕着他的人群正以他为中心收缩着,有的人开始跪下舔舐四处流淌的血液。有的人还在前进。赵宇航被撕碎时很沉默,因为人们下手迅速。但接下来广场上人人相食的场景就不那么安静了。
慌乱中,你瞥见你的心理医生,那个曾经手持圣经向你布道的男人,正迈着他僵硬的步伐向人群中走去,由于你相信他只是你幻觉中的一部分,你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跑。
为什么要跑呢?你问着你自己,明明只是幻觉而已吧,毕竟世界不可能在你发疯之前就疯掉吧。
“为什么不会呢?”一个魔鬼在你的左耳边低语,“想想你曾经做过什么?”
在那个瞬间,一些关于撕咬和血的场景在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你没有抓住它们,你只是明白你的确忘记了什么,并确信那是你不该想起的东西。
“是什么呢?”魔鬼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诱惑。“普奇”,“老板”,“PTCA-9”,“阿尔法”……一个个名字闪过你的脑海,终于,你记起了模糊的片段。奔跑中的身体颤抖着,像是快要坏掉一样。
你试图停下来,但是身体已经不再受你驱使了,就像那个梦里一样,你的灵魂已经被驱赶到了高空,只能沉默的任由身体自己行动。一种你从未有过的情绪控制了你的身体,无师自通地,你明白了它的名字叫做恐惧。
“是啊,你已经不是你了”低吟又一次在你耳边响起,你终于听清那是你自己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徒劳地看着在身前摆动的双手,你这样问道。
我呢,就是我啊。
第六,现在毫无意义
我是什么呢?人类?它们?两者都是?两者皆非?
五十九……六十一……六十七……
七,从现在直到永远
你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整洁,明亮,但是狭小的实验室里,面前是一台透反射偏光显微镜。你的心中泛起一丝明悟,你知道你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但是你也知道你知道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向镜头看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你的感觉之中是如此,虽然那只是大约半年之前——你没有害怕过死,也没有害怕过失去人类的身份。就像大多数的人类一样,尽管不会感到疲惫,你也从未为了未来做出哪怕一丁点的额外努力,你只是一个零件。
每个人都就像零件一样活着,社会这个大机器就能懒洋洋地开下去。没有人知道它要开向哪里,想开向哪里。也没有人需要思考这个问题。
你认为生命将会这样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直到某一天你腐烂,被火化,或者干脆被某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穿天灵盖,陷入永眠。但生命总是充满意外,它的终结也比你想象的来得要早。明明白白的证据就摆在载物台上,那是刚刚做成的你自己的细胞切片。
尽管你细胞学这课成绩只有六十四分,还全靠的是考前突击。你也能从烂成一团糊的切片中看出你的身体早已走上不可逆转的崩溃之路。
这是你早已了解的事,早在五道口血腥派对之前你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你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一件比你自身是什么更重要的事,但你忘了那是什么。
人类到底是什么呢?你站在显微镜前,不停思考这宏大的问题,消磨着你死亡前最后的时光。除此之外,你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干了。
八,一个故事
他关闭了摄像头
他起身看着明亮的实验室
他笑着离开了,心中没有喜悦
他回来,关上了灯,然后又走了
——这是你从监控录像里看到的故事
九,交汇之时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人称的转换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叙述性诡计,如果你在这,一定会这么说。可你已经不在了不是吗?你这过去的幻影。
所有对过去的追忆不过是对现在生活的不满。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实总是这么令人难受不是?
安静地呆在被包围的实验室里等待它们破门而入,或者等待我自己细胞自行崩溃,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九十七……一百零一……一百零三……
我有没有说过,我们这次试验药品的配方是老板考古系的朋友从上古废墟里挖出来的?
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那些翻译好的文献就存在老板的电脑里,除了配方和文献,还有一篇短小的文字记录,由于保存原因,记录的大部分文字缺失了:
第二天:我很侥幸地逃回了实验室,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我很忧虑。实验室食物储备还够,明天我准备去探索一下。
第三天:外面全都是僵尸,很远就能察觉到我,还好我装备齐全跑得快。它们似乎畏惧阳光,具体机理不明,没有找到活人。
……
第五天:最近打算呆在实验室里,不知道我一个人能不能研制出解药
……
第三十七天:食物就要不够了,我低估了它们霉变的速度,水还有一点,大概能撑一会儿,实在不行再去外面找吃的。解药进度太慢了,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外面。
……
第四十三天:今天找到了一个大型超市,居然还没有被洗劫一空,大概能撑个一个多月吧。
……
第二百二十七天天:解药的治疗效果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消除杀掉病毒时同时杀掉被感染细胞这个问题就好。
……
第三百一十三天:解药终于研究出来了,今天抓了一个半残的僵尸做实验,注射后十分钟他恢复了正常.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笑。一边笑一边用右手把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
第三百六十七天:城里僵尸越来越少了,不知道它们去哪里了。
……
第四百一十九天:每一个被我治疗过的人都自杀了。我不是心理专家,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们,这个城市已经完了,我要离开这里,希望别的地方能够有活着的人。
如果我是最后一个人类……
……
没有了,没有活着的人了,人类在一万年前就已经终结了,我们继承了你们,除了文明还有身体——就像一群不知羞耻的寄生生物一样——但是我们什么也没能超越。是时候结束了。
我能看出文档的最后一段是老板加上去的,我能透过字里行间看见他的痛苦和与他年纪不符的天真,想来他可能和你一样疯了吧,真希望能把普奇医生介绍给他。
噢,可惜普奇已经死了。
总之,没错,早在一万年前,人类就完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群病毒罢了。
这就是真相。
第十,真相?
他不小心被“治愈”成为真正的人类
他重新“感染”了自己以防被提前发现
他决定给文明以重新开始的希望
他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出售实验药剂
他把计划留在了电脑里
他留下最后一瓶解药但毁了它的配方
他将作为真正的人类活下去
他给你选择——生存还是毁灭?
——这是他在视频里讲述的真相。
十一,选择
真相?都到这时候了,谁还在乎真相?你在乎吗?人类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外面那些晃荡的可口的生物到底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重要吗?
你说:“很重要。”说这话的时候你就站在那边,跨过这个试验台不远的那个角落里。 我说:“不,根本没有人在乎,至少我不在乎。”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看着我,红色的眼睛里充满的是某种令我满意的惊恐。我向你的方向伸出手挥动了一下,你就像其它过去的幻影一样消散了。
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九……一百四十九……
老板说,放在他办公桌左手最上边的那个抽屉里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两颗胶囊,蓝色那颗能帮我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红色那颗能让我没有任何损失地变成真正的人。
我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有两颗药,一颗蓝色,一颗红色。一颗象征过去,一颗指向未来。一颗注定了灭亡,一颗暗示着生存。
生存还是毁灭?这不是一个值得思考超过三秒的问题。
三秒后,我打开了窗户,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小铁盒连带里面的药丸一起投出。铁盒砸到了对面天台上一只晃晃悠悠的生物。我看着他从天台边缘坠落,在水泥路上砸出了一朵漂亮的花。
你看,就这么简单。
十二,未来
毫无疑问,老板他疯掉了——我知道这么说会有点奇怪——但我可没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别笑,千万别笑,别让所有主观的东西影响了判断。
仔细想想,疯掉的人是谁呢?是你。但你已经不在了——你死了,死在发现自己失去人类身份的瞬间,之后的你不过是死亡时的幻影。我活着,从你死去的躯体上诞生,但是我实际也是虚无的。自我意识说到底其实都只是幻影。
我们共享这具身体,我们共用这些记忆,但是我们到底是什么呢?或者,换一个问法,我们是什么是由谁来决定的呢?你是不是活在人类身体里的病毒?我是不是活在另一个物种身体里的核糖体?谁又能说清楚呢?
还记得那个什么被换过全部零件的船的古老问题吧,回答我,当所有我们依存的客观物质都被替换,我们还存在吗?
还记得那个什么疯子王国和清醒国王的寓言吧,回答我,当世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是我们病了,还是他们病了?
你不能回答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我能回答,可这世上在哪又能找到一个肯听我说这答案的人呢?
“你孤独吗?”
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一……一百九十一……
老板没有明白的是,他想成为的那种人类,早在一万年前就完了,他所认为的同类,早在一万年前就消失了。现在外面那些生物,诞生于现在,存在于未来,延续的是我们这个糟糕的,没有希望的文明。
他们不是他的同类,没有人是他的同类,他是孤独的。
至于我,我只是你用来逃避这个现实的自我。你逃走了,留下我来面对这个世界,但我不需要成为什么,我只想做我自己。我无意拯救世界,也无意拯救你,所以不要怪我扔掉了那些药。哦,你死了,没法怪我。
黑暗中回响着那些它们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如果细听,还能听见几道沉重的呼吸。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在黑暗中寻找着他们的同伴——这些畏惧黑暗的生物向来如此。
他们不是我的同类,没有人是我的同类,我不孤独。
我不会承认我孤独。
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九……二百三十三……下一个质数是什么?算了,不重要了。
我拿起手边的灭火器,推开门,用力一轮,灭火器狠狠地砸在楼道里那从来没有打开过的落地窗上。黑色的窗玻璃整个碎掉,露出一个萧瑟寂寥的世界。
阳光和雨水同时洒了进来。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然后纵身一跃……
这不是结局,我的传奇才正要开始。
这是一个向死而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