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森林法则说，我们每个星球的文明就像是在黑暗森林里行走的猎人，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一旦相互遇上了，一方一定要杀死另外一方。因为要么不知道对方是好意还是歹意，要么，就是因为不知道对方是猎人还是猎物。

曾经，我们美狄亚星球的科学家们为了这个法则是否正确而展开了没完没了的讨论。当我们终于一致认同它的时候，伊阿宋星的军队已经杀光了我们三个区的人了。

好在在这之前，那些悲观的科学家们一直考虑着移民外星球的事情。他们发现了一颗非常适宜我们居住的星球，并将之称为“盖亚”。他们制造了一艘宇宙飞船叫阿尔忒弥斯，并且选出了十个幸运的家庭（每个区一个），以防一旦有天我们的星球毁灭了，至少我们能保证我们星球的文明能在其他星球上得以繁衍。现在三个区被灭掉了，我们还剩七个区的家庭。我们家就是这七个家庭之中的一个。

“盖亚星虽然非常适合居住，但是没有卫星的保护，非常容易受到陨石的攻击。所以到了盖亚星之后，你们就把阿尔忒弥斯重新发射到太空之中，就当是盖亚星的卫星了。”

就这样，在伊阿宋星人屠戮我们之前，我们离开了——载着整个美狄亚星的人的希望离开了。

在阿尔忒弥斯号上，我和伏羲女娲一家聊着天，“你还记得想当年我们两个区冷战的时候吗？”

“记得。当时我们都很害怕双方开战。一旦开战了，整个美狄亚都要毁了。”

“是啊。结果我们终于是保护住了我们的星球，可毁在了其他星球的人的手里。”

我没回答。女娲却继续说，“有时候我常想，我们人类要去往哪儿呢。我们匆匆逃离去了另一个星球，保护住了自己的文明，然后呢？万事万物终将有到头的那一天的，我们却拼命地挣扎，以为能反抗这样的命运，真是可笑。”

“可是，我们不能辜负了皮达博士的希望啊……”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望着窗外。我不想看她，不想和她讨论这么悲观的问题。我不想思考我们的未来，我只知道保留住我们的文明，这是我的使命，我去完成它，这就够了。

我的大儿子叫宙斯，我最疼爱的一个。此刻他伏在我的膝上，我的其他几个儿女和他们的爸爸去其他舱参观。我抚摸着宙斯的头发，他问我，妈妈我们要去哪，我说，那会是一个和平、安然、美好的地方，没有战争，没有痛苦，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不过孩子，你要记住，我们人类活着就要一直奔跑。你只有一直奔跑，才可以保证在原地不动。”

二．

我是宙斯养的牛。

在大人们相继死去之后，这些小孩们都很想知道盖亚星到底有多大，便向四面八方走去。宙斯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带着我一直往北走，翻越过一片海洋，我们登陆了。他说，他走不动了，就把这里当我们的新家。“我给这儿取名叫……叫希腊吧。”

我哞地叫了一声。

我亲眼目睹了宙斯的创世。

宙斯让他的弟弟妹妹们每人圈一块地方就当是自己的城邦了。宙斯圈了一块地，取名叫雅典，他和赫拉便守在这。波塞冬要了克里特岛，普罗米修斯要了阿戈斯，赫拉克托斯要了斯巴达，亚历山大要了马其顿……

“好，那么今后大家在各自的城邦里生活。我们每年在奥林匹斯山上相聚一次。”宙斯说完，大家便各奔东西。

我也亲眼目睹了希腊是如何被毁灭的。

我发现人类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会好奇远方的世界。所以当每一个新生命到了可以独立生活之时，便是背上行囊去往远方之时。于是，又有了罗马，又有了波斯。

我一直好奇，等到有一天人类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都踏遍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我猜想了很多种可能，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战争——我以为他们会有友好百倍的方式，毕竟宙斯曾和我说过他们是载着一整个星球的希望来到这儿的，我以为就凭着这一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残杀彼此的。

可我目睹了特洛伊战争，目睹了希波战争。我看到一个男人杀死另一个男人的时候脸上那狰狞的满足有多丑陋。每一次交战之后，宙斯都会来看我，他用忧伤的眼神看着我，抚摸着我，庆幸自己创造的世界没有就此覆灭的同时，又感慨如果当时他死在伊阿宋星人的手上就好了，他就不用看到这般的惨烈了。

“我记得我母亲和我讲过黑暗森林法则。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法则只适用于两个星球的文明之间，可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是，当我们向四面八方去探索未知世界的时候，盖亚星就成了我们的黑暗森林，我们就成了这森林中的猎人。牛儿，你说，我们希腊会被毁掉吗？”

我没回答。

“我们斯巴达的勇士是多么勇猛，特洛伊木马又是何等的睿智！所以我相信，不管经历怎样的战争，我们都会活下来的。况且，我的母亲是多么爱我啊，她一定会保佑我，保佑整个希腊的，你说对吗？”

我当时那一声哞的意思是说“对”。尽管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他需要安慰。有一天，宙斯听说在北边的马其顿出了一个暴君，他矗立在万人之上，对城堡下望不到头的军队说“我来，我见，我征服”——宙斯打了个寒颤。

当这个暴君一举攻下雅典的时候，宙斯在我面前哭了。暴君站在宙斯面前，宙斯这才看清，这个暴君是亚历山大的孙子。

“你爷爷呢？”宙斯问道。

“我爷爷是个懦弱的人。他自杀了。他说他不喜欢战争。他是我们马其顿人的耻辱。”

宙斯点点头。想想，又继续说下去，“你将来还要一直打下去吗？”

“当然。我很想知道那些被其他人类占据的土地是什么样子的。有时候我很好奇，我们就这么被遗忘在这个星球了，那我们究竟要去向何方。我想，我该去的地方，我能去的地方，肯定不止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所以我要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占为己有，我要一直走下去——我记得我们的母亲说过，要一直奔跑，才可以保证在原地不动，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可我没有跑。可能因为我体力不行，跑到这么远的星球上来，已经跑累了的缘故吧。”宙斯说完，转身走了。

那一夜宙斯自杀了。

我被亚历山大杀了。他用我的肉犒劳了他的将士们。

三．

2087年8月30日

我要写下这篇日记以强烈谴责NASA拒绝与我们生物学家合作的行为，我想，等到未来有一天——如果人类能从这场瘟疫中幸存下来的话——人们翻开我这篇日记时，便会发现当时的我是多么有远见。

虽然史书上一定会记载这场瘟疫，但是以防正史会粉饰太平，所以我要说下现在的情况：这场瘟疫已经持续三年了，第一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将近一万人死于这场瘟疫，到了第三个年头时，已经死了超过七百万人，其中第三年死了超过五百万。今年从年初到现在已经死去了四百万，我们非常有理由相信今年或将死去超过一千万人——地球上有几个一千万人啊！

我们都知道历史上的黑死病、鼠疫等等疾病几次差点毁灭了人类，人类都挺过来了——历史上对于瘟疫最经典的处理办法，就是隔离。然而这场瘟疫却绝不是隔离就能解决的，因为任何疾病传播的理论在它面前都会失效，仿佛是上帝选定要谁死，谁就死了。况且它根本就不是病毒引起的！我们找不到病源，只能观察到症状：我们观察到人类会无缘无故痉挛——可能他正在工作，或者正在洗澡、吃饭、睡觉或者什么，突然他就痉挛，然后就死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们是游戏里的人物，我们正做着任务，突然在电脑屏幕外面的人关了电脑，于是我们就死掉了。

我们都知道NASA手里掌握着很多惊人的东西。只不过以前所有需要解释的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的时候，我们便没必要惊扰他们。可是现在我们无法解释这场瘟疫了，我们不得不也非常有理由地相信，有一种非人类的力量介入了进来，而且这股力量的目的是毁灭人类。

我非常有理由相信这是外星人所为。因为我们科学院有一位老师，他说过他有个朋友在NASA供职，那位朋友向他透露过关于地球人的起源。他说我们是因为星球大战所以逃到地球来的。那位老师说，如果他那位朋友说的是真的的话，地球人这么一次次向外太空发射信号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假如要是那个曾经灭掉我们种族的星球发现了我们的存在，那他一定会再次来到地球，将我们斩草除根。到时候人类不得不再一次迁往其他星球，再一次重复这样的悲剧！”

我想现在就是悲剧再一次重演的时候了。半个世纪以前，不论是霍金还是科幻小说家们都说了不要主动去联系外星人，可是人类全然不顾，也没有谁真正的去阻止——其实按照黑暗森林法则，最可悲的是哪一类人呢？就是那些自以为自己是猎人，可其实自己在他人眼里只是猎物的人。

我想如果NASA可以在这个时候向大众证实，人类确实是因为星球大战所以逃到地球上来的，我们也会在这时候向大众公布这场瘟疫绝非科学能解释，一定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力量所为，或许就是曾经要毁灭人类的外星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他们要再一次毁灭人类。那么全世界的科学家一定会在这一刻拧成一股绳，去制造一个能逃离地球的诺亚方舟，带着一批人类离开地球。

可是NASA什么都不肯说。外界媒体还因为我们不能对这场瘟疫下任何结论而不断谴责我们……

红皇后悖论说，只有不断地奔跑，才能保证在原地不动。可是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在原地扭做了一团，那么代价一定是让人类文明成为真正的亚特兰蒂斯。

我要写下这些，不管人类能不能在这场瘟疫中活下来，对于能看到我这篇日记的人来说，都能从中吸取教训，不至于让一个文明以非常可笑的方式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