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不是一个擅长思考这些的人。当我早起刷牙的时候，忽然就有了尝试的想法。某个时候，人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和愿望去看清一切的。长大的瞬间，这就是人们对它的称呼。我想，对于我来说，这个时间就是现在。身后的浴缸，淡红的血水，浸没了那个女人的身体。满溢的腥臭使我一阵干呕。

他们决定搬来的时候是一个春天。我和妹妹进入了新的学校。不久，我们就在公园的隐秘角落里建立了属于我们的新秘密基地。每天放学后，我们都飞奔到这里，拿出隐藏在树洞和石头下的玩具，玩耍着，不浪费一分一秒。因为夕阳正将影子越拉越长，我们要在最后的余晖消逝前回到家中。

黑夜的降临将我们召唤回来，却不能召唤那个男人。四人晚餐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回忆。那个女人用更多的家务和沉默作为回应。有一天我和妹妹到家时，只听到门里的争吵、嘶喊与摔打声。妹妹被吓得大哭，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我带她回到了公园里，风擦干了她的泪水，一切又变得平和而安静。我们去往秘密基地，只发现一群穿着西装的人与戴着蓝色安全帽的工人在那里谈话。周围半立起的围栏和轰鸣的施工机器告诉我们，再也回不去那里了。

夏季的雷雨来得迅疾而猛烈，闪电划过天空，暴雨捶打窗户，将我从梦乡拖入现实。睡眼惺忪的我起身前往厕所，厅里却隐约有个人影。闪电照亮的瞬间，我认出那是妹妹，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那个男人在半开放的阳台上抽烟。远处混沌的黑暗中，只有一处灯火通明。那是公园的方向，施工的的地方。

第二天那个女人离开了。一向爱说爱笑的妹妹也变得沉默起来。她在学校被渐渐疏远。有几次我看到她被欺负，便冲上前去，赶开他们，而妹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每天晚上那个男人会开车过来，接走妹妹，直到很晚才回来。我只好独自回家。不过令我高兴的是，每天路过公园中的工地，都可以看到那个女人——她似乎离开我们，去塔里工作了。我向她拼命地挥手呼喊，“妈妈！妈妈！”她便放下工作，从脚手架上向我招手。

工地建造的是一座高塔，每天都越来越高，那个女人也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到那里，也看不清有没有回应了。

有一天我决定提前回家，却看到屋里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到我，他惊慌地向后退去，倒在地上，我拿起刀子向他走去，却被赶来的那个男人扑倒在地。如同巨钟一样嗡嗡作响的脑中，我隐约听到了妹妹的哭喊声和陌生男人的训斥、叫骂声。

再醒来时家中只剩下我自己，还有浴缸里那个女人的尸体。我知道，塔已经完工了，那将是我唯一的去处。

洗漱过后，我拿起刀子，走向高塔。那个男人身着西装，站立在入口处。手中拿着板夹，正在上面写着什么。看到我，笑容堆满了他的脸。

“美好的今天，美好的明天，美好的每一天。生活是如此美好，我们又怎能不去努力地生活呢？去追寻吧，塔里有你想要的一切答案。越是高耸的地方就越是危险，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接近真理。来吧，来吧，听从你内心的呼唤，去拯救你的妹妹吧。”

看来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我进入了高塔，大门在身后关上。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漆黑。关门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看来屋子很宽敞。天花板正中有一盏闪烁红灯。片刻之后，它停止了闪烁，一直亮了起来，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杀死。”如同命令一般无法质疑。无数盏聚光灯如爆破一般亮起，眼睛变得刺痛，耳中听到了野兽嘶吼与狂奔的声音，凭借下意识的反应侧身一闪，刚才站立的地方传来撞击的巨响。盲目中我四处逃窜，恐惧使我的心脏狂跳，身后的巨响越来越近。双手摸索到了一件武器，如本能一般，我忆起它的用法，转身扣动扳机。烈焰从枪口中喷出，如毒蛇般舔舐追击我的野兽，它的身上焚起了业火。我看到了一只燃烧着三头猎犬。它在火中扭曲狂吠，浓烟、焦煳的烤肉味和汽油味让我窒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野兽化为残骸和灰烬。看着手中救我性命的武器，心中却只有陌生感。我怎么会使用这种武器呢？一声蜂鸣，灯光熄灭，如同舞台落幕一样，入口对侧的大门开启，里面发出光亮，是一部电梯。我乘了上去。

开门时，泥土从门外涌了进来。硝烟的味道弥漫着整个房间。一声巨响传来，什么东西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撞在了电梯里——是子弹。我向泥土中卧倒，不远处有一条壕沟，我向前爬去，翻入沟内。壕沟中有几名戴着钢盔的士兵，有一位起身向几十米开外的壕沟射上一枪，对方士兵也以相同方式回敬。另一名士兵，则躺在地上，枕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抽着烟，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正中也有一盏闪烁的红灯，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一样，它停止了闪烁，同样是命令的声音：“杀死。”与对面的阵地战毫无速战速决的可能，冲锋只会让我更快地送命。躬着身子，我沿着壕沟向前走去。这壕沟似乎无穷无尽，我路过了无数士兵，却还没走到尽头。

停下来歇息一会，我却忽然发现，面前的士兵正躺在地上，枕着尸体，拿着照片，与我最开始见到的士兵一模一样。原来壕沟是环形，士兵们只是在同自己作战。我捡起一把枪，向着身边的士兵射去。他们应声倒地，而周围的人只盯着前方，对我毫无兴趣。在走完下一圈时，壕沟里已经没有活人了。红灯发出了蜂鸣，另一侧的大门开启。我将枪扔到地上，踏着堆积的尸体离开了。

下一层，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办公室。四周摆满了无穷无尽的格子间。只有一间有亮光，一个瘦小的男人坐在那里。他穿着衬衫，紧张地不停按着桌上的一个按钮。我的出现似乎吓了他一跳，“啊啊，原来这里还有别人啊。你也是被带到这里的？今天我正走在路上，却被人带到了这里，他们还让我一直按这个按钮，”他苦笑着指着桌上的按钮，“你说说多可笑。我都不知道这按钮能干什么用，不过我还是按了，你知道的，那群人很凶，不过现在他们走了，都走了。屋里就剩下你我了。你是和他们一起的么？你是来检查的么？你看，我一直都在好好地按着这个按钮……当然，和你说话的时候除外，一定会理解的吧……”

我询问一样地看向天花板的红灯，像是回应我一般，它停止了闪烁，下达了“杀死”的命令。我看向他，他立刻噤声，将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尤其关注着我身上的血迹。他干笑了两声，“什么嘛？这是在开玩笑么？电视恶作剧做的也太真了吧。你们可是唬到我了，哈哈，带我来的人还给了我这个，让我把第一个见到的人杀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手在不住地颤抖，“但我根本不会用枪啊。按按钮？一点问题都没有。枪？我这还是第一次碰枪呢，我还不知道……”我夺下他的枪，上膛，打开保险，射击，射击。他带着惊恐的表情倒在血泊中。我究竟是为了拯救家人呢？还是单纯地在享受这个游戏，渴望着完成任务的愉悦？我隐约觉得发出命令的声音有些熟悉。蜂鸣声，大门，电梯。

再上一层只有一位羸弱的老妇人，在壁炉火光的照耀下安静地织着毛衣。红灯刚刚停止闪烁，我便将刀子送入她的心脏。

再向上一层，寒冷的空气让我清醒，向前迈步，我却踏上了草地，原来这里是公园。沿着熟悉的小径，我找到了我和妹妹的秘密基地，她在那里独自玩着玩具。看到我的到来，她发出了惊喜的叫声，飞奔过来，扑到了我的怀里：“你怎么才来啊？我们的玩具都在这边呢。怪不得之前一直找都找不到，原来是在这里。我们一起玩吧，要一直玩下去，再也不离开了呦。”她拉我来到树洞与石板那里。她还是那么可爱。我的心也放了下来，疲乏感在身上蔓延。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让我们忘掉过去吧，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熟悉的场景使我感到温暖的困倦。不过，有些微的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呢？潮湿的地面依然布满青苔，路灯下的小虫依然在上下翻飞，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树上……就在这里，异样感的来源。一盏明亮的红灯在天花板闪烁，它似乎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鲜红的光芒笼罩着我和妹妹，她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玩着。我的心一阵抽动，冷汗沿着背脊流下，恐惧着它停止闪烁，然后给出那道命令——那道我期望而又抗拒的命令。

这一时刻似乎要持续到永远。红灯一直闪烁，既没有变得更亮，也没有变得更暗，既没有变得更频繁，也没有变得更缓慢。这单调、持续不变的过程像是在向我发出询问，我感到那个答案在我的嘴边呼之欲出，我当然知道那个命令是什么，因为，下达命令的，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声音！

感到意识恢复时，妹妹的身体已经被我持刀的手臂贯穿。温热的血液从她娇小的身体中汩汩流出，沿我的手臂流下。

啪，黑暗中传来一声掌声。啪啪，啪啪啪，零散的掌声汇聚成浪潮，灯光亮起，许多人从黑暗中走出，为我鼓掌，我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男人，看到了冷漠的老师，看到了欺负妹妹的同学，还看到了千百张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我感受到了他们赞许的目光，那真诚的鼓励，那无穷的希望。我感到由衷的狂喜，恐惧与迷茫已经为了遥远的回忆。我似乎成为了一切的主宰，这个新宇宙的王……

后记

阴暗的，仓库一般广阔的建筑中，整齐排列着千百个舱室。每个舱室中都放置着一个人，或者说，具有人的外形的某种东西。每个舱室上，都闪烁着一盏红灯。其中一个红灯停止了闪烁，常亮了起来。一个机械音如同咏唱一样宣布道：“日志开始。改造对象：第三类社会不适应个体。改造方式：记忆反馈增强。改造结果：未检测到痕量以上人性。交叉引用植入战斗技能结果，可以成为无限制级杀手，执行任意等级任务。日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