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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躺下,灯灭了。
当他白天在办公室收听加密文件的开头时,伴随眼皮的抖动(哦,这古老而神秘的心灵感应),左手的集智指环告诉他,家中厨房里产生了瞬时的空气爆裂。射出的子弹,根据介质震动频率推算,是手枪中的倒数第三颗。该死!他焦灼地拍打手背,然而除了一阵酥麻,对提高运算速度毫无帮助;指环还是没能传达手枪移动的方向,以及它是不是自己床柜里的那一把。“瑟薇——”他对着掌心呼喊妻子的名字。
正是那阵酥麻使他醒来,床头灯逐渐亮起。这时,手背上的闪烁才将他的心弹离床身,那支长15cm、重230g、润滑良好、花瓣配合精巧的合金“玫瑰”——他给那支可爱的机械玩意起的诨名——正在隔壁房间寻觅,枪口朝着他的上颚。
“亲爱的,你今天依然爱我吗?是不是还爱着别的人?”
“哦,当然——天呐,从你脸上,我看不出是游戏,还是当真的。”他朝房间那边大喊。五厘米厚的玻璃结构将使子弹速度将到100m/s以下,就这也足以让你的灵魂开出腥红牡丹般大的豁口,指环传达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想跟妻子说,别闹了,亲爱的。但话没出口,如果不是墙上挂钟在接近八点时落下来享用那温柔一吻,将自己定格在8:00:01的话,一小时后,公司秘密项目花名册上的“罗得”两个字失去意义。
“哈尼,今天的节目到此为止。你已经给很多家具穿上了耳孔,我的耳朵可受不起那么大尺寸的。真不敢想万一哪天这防卫系统失灵了,你的子弹能否回头。”
“会的,你以为它里面就没有自爆装置吗?看说明书,——当然,首先得是我心里对你愿意留情。”
“好了,你把手放在我这里,听它跳动的节奏,是不是那三个字的谐音?”他把手枪用棉布包好放回床柜。“我得去公司做报告了,万一搞砸了,我们就要从这自动化体验房中,搬回上世纪的砖墙公寓了。”
罗得吻别妻子。出门坐上了电车。经过那场“世纪之乱”,人们重返宗教那里寻求庇护,在各国间建立了新宗教联合体。车外的建筑、广告、行进的队伍无不笼罩在这种重金属、冷科技的疯狂包裹中。不经意间,电车已滑入公司所在城市。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的一个女人正小心谨慎地封装信封,行踪神秘地走在来找他的路上。
2
心,左右两瓣,晶莹通透;切片经脉密布,孔隙中腥丝在跳动、在沸腾。
会议就绪,但一封加密文件将罗得拦在门口。是他的老朋友尼松,幼年时,他俩还有罗得的哥哥便一起玩耍。文件里劝诫他放弃这次报告。哦,到如今地步,他明白我是不会放弃的。罗得将它丢入纸篓,走进会议厅。
“目前,人类对神经组织的研究已达到细胞水平,通过镜像,可以还原大脑70%的图像;但唯独对心脏,”罗得转向显示仪上的心结构立体图(根须般的脉络清晰可辨),摁着自己胸膛继续对听众说:“唯独对这七情六欲、意志和罪恶、心智和非理性所居住的两个小房子的了解,还止步于医学诊听心音,和传统心理学的口头问答上。
“以往大脑研究的局限正在于此,逻辑总将意识进行伪装、剪辑,从脑图像不足以窥探真实心灵。这也是我要攻克的难题——连通人的心灵和理性。”
底下在座的多是该领域的教授和专家。一个中年人以嘲讽姿态提问道:“这么说,这是种类似读心术的玩意喽?”跟着一阵哄堂大笑。
“恰恰相反,这是生物心理学与神经细胞学的嫁接。通过分析心细胞间隙的体液和表层的电流系数,结合交感神经的反应,从而在海量统计数据的基础上做出判断。而其所需的只是这样一个带针尖的指环。”
人们惊讶不小,盯着面前回转的戒指影像不置一词。这时,一位老教授审慎的说:“假设它的分析准确,那么面对人心的瞬息万变,请问它如何做到如此强大的运算呢?”
“谢谢,您的问题非常关键。休息过后,我们将来解答它。”罗得脑子里有点乱,像有一滩水铺在那儿,倒映出哥哥幼年时的影像,而这滩水的边上,是妈妈祈求的痛苦表情。他感到心突然皱缩了一秒。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秘书转告他一位不具名的女士在实验室等他。他知道解药来了,躲过人群溜进实验室。正是蓝西,见罗得进来她释然一笑。
“拿到了吗?”罗得问。
“瞧你心急火燎的。”蓝西调笑着,故意让那半截信封在裙边上半遮半露。
罗得兴奋地伸手顺着信封方向滑进黑色丝袜,取出信来。
“封存的芯片样品,还有核心的几行代码;我手抄的副本,尼松根本发现不了。”
“太棒了,你真是我的救命天使!”罗得读着代码,几个问题豁然清晰了。在那几分钟里,两个身体体验着胜利的欢愉。
当他再次走向演示台时,刚才没有的底气全找回来了:
“对于刚才的疑问,实际效果会有完全的说服力,我们研发的芯片已初步具备这一性能,将戒指尖端植入血管中的晶体所反馈的信息高速处理——想想它的应用前景吧,魔术一般,另一个人的心理透明地呈现在你的视网膜前!”
有人鼓掌了。投资方“巴比伦科技”的支持已写在脸上。但突然,罗得注意到一个头脸被帽檐遮住的黑衣男子,正古怪地望着他,尼松的警告瞬间从他脑海闪过。
黑衣人朝他走来,“恭喜你,罗得博士,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类专利应用的严格审查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期待下次见面。”说完便离开了。
3
回到家,罗得将房门锁上,慌忙掏出信,突然一阵钻心疼痛电流般袭遍全身,戒指上针头扎到了他的食指尖,芯片掉落在抽屉里。他想这么好的东西,尼松放着不用真是可惜了;他怎么会想到,最终妻子和这个宝贝都落到我手里来了呢。
他把信连带那黑衣人的卡片收好。然后缩进躺椅里,任记忆之水在脑海溯回。
今天哥哥和妈妈又来找他了,占据了显示仪的整个画面,盯着他,让他几乎窒息,不得不中止报告会。哥哥还是溺水前的惊恐模样,而妈妈始终没停止她的祷告。像他现在,妈妈也曾是基督徒,妈妈祷告时他常问,听到哥哥说话了吗,他是在天堂里么?直至后来她自己也因疯癫和痛苦而不在了时,爸爸也没停止过对她的挖苦,似乎这对于心理学家来说荒谬至极。
瑟薇在喊他,罗得抹去泪痕,笑容重新印在脸上。
接着几天,研究进度快得惊人,那几行代码将思路大大拓宽,几处BUG得以修复。同时涌现了大量新闻,赞誉这一研究“达到了人类智识的极限,将使人类重占天庭顶端”。唯一的批评声音,来自尼松的公开发言,他指责这 “有可能使人类陷于险境”。
“尼松可真有意思,啊哈?”罗得并不在意,他唯一关心的是送审多日的商业化申请不见回复。他这才想起黑衣人的暗示,赶紧回去寻那卡片。
拿起卡片,黑衣人诡异的身影又显现在眼前。他看到信封上有两句话:
“唯歌者能诉说,唯神灵能倾听。”
罗得连通蓝西,问她什么意思。但蓝西莫名其妙,根本不知有什么诗。
罗得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开始连接卡片上的字符。
第二天,在他演讲间隙,那个黑衣人带他走进一间隐蔽的办公室。罗得发现他和上次一样装束,但说话干脆利落得多:
“直白说吧,我们隶属于‘新宗教联盟’,上次那个是我们的情报员,我们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想同巴比伦科技一起帮你;当然,名义上你还是和巴比伦合作。”
“对不起,我没明白,我没看出这样做的必要。”
“哦不,你是聪明人,”那人笑着,“想必这尖端研究需要向银行贷款无数吧,还有投产审批,和市场可靠性调研,你以为还有谁能做到吗?看看协约吧,想通了联系我们。”
4
“她有一个悦耳的代号——“天使鸟”,Angel Bird。想象一下,有了她,两颗心就如有灵犀般彼此融合。“天使鸟”就是您和谐生活的保鲜膜,与亲人、与合作伙伴,只需双方验证,就能解开心锁……”
在“天使鸟”投产试用初期,人们好奇异常,虽然难以相信它的魔力,但确实有不少夫妇沟通得更加频繁了,妻子对着戒指眨下眼,丈夫便会意尾随至卧室;年轻人用它搜遇附近志趣相投的人,这在新宗教笼罩的氛围下是十分罕见的。最终,试用以93%的可靠性通过检测。一时间,天使鸟成为心灵通讯工具,以疯狂的速度蔓延开来,它那上帝与亚当食指相触的广告形象风靡全球。
开始,用户的负面反馈并不多,有的还是些极有趣的传闻。比如令一位家庭主妇吃惊的是,当她问大家晚餐想吃什么时,指环传达的信息竟然是青草、营养液及胡萝卜沙拉,而后来发现是孩子逗弄宠物时将针刺到了兔子身上,于是兔子从此有了满意的膳食。
但渐渐的,接二连三的反馈却让罗得笑不出来了,有人投诉说怀疑“天使鸟”夜间会在人心里产生类似音乐效果的感觉,使人狂躁不安。
罗得调取销售数据。发现果然有几例用户开始咨询心理医生,甚至好几位“异见者”同时被宗教法庭逮捕。暗访几家诊所发现,治疗的套路都是显露“病人”身上的罪恶,鼓励忏悔,而最终导向宗教联盟。在伪心理疗法的魔术下,将灵魂赎罪献祭给新宗教。
罗得一阵战栗,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召回几件商品,发现程序中有几行名为“天使之声”的编码是原本没有的。
他搜集了更多资料,来到巴比伦公司。然而,办公室里,原本的经理已换成了黑衣人。
“很抱歉没来得及通知你,巴比伦科技被我们收购了。”
“告诉我,试用调查是不是被做了手脚?”罗得忍住愤怒说:“还有,那段‘天使之声’到底怎么回事!”
“哦,我以为有人通知你的。不过是去除了人心罅隙里隐藏的潜在弊端那部分,约占30%——至于‘天使之声’嘛,不过是每个人心中原有的恶魔,我们只是侧面帮助了一下。你说呢,博士?”
“不,你们怎么会获得后台权限的,这不可能。”
“哦,那就要问你最初从那里得到芯片的人了。”
尼松吗?怎么可能!罗得心里疑惑重重。“你们违背了合约,我要求召回产品重测可靠度。”
“啊,这个嘛,请您回去静候佳音。”
当晚,实验室里,罗得被几名黑衣人以行业垄断、篡改“天使鸟”致多人受害、污蔑宗教联盟等十余项罪名逮捕。狱中,黑衣人拿着盒子到他跟前:“你一定疑惑,我们当初互验了指环协议,但为什么它从没告诉你我心里的计划呢?现在,你看——”盒子里一只别人的手,戴着戒指!
几天后,宗教法庭宣判“天使鸟”移归巴比伦科技所有。
5
从宗教法庭出来,罗得已一无所有了。他躺在草坪上,记忆又一次在深蓝似海的天空中显现:他站在浅水区,哥哥和尼松在泳池深水区,他看见哥哥猛烈挣扎,而尼松就站在旁边,无动于衷。他越来越相信潜藏在心底的直觉没有错;也许真的像黑衣人说的那样。
他溜到家,趁妻子在厨房,将床柜里那团棉布揣入怀中。
罗得计算好10:50分踏进电梯。枪膛内剩余两颗子弹,他想着怎样在尼松胸口溅起仇恨的血花:首先第一枪打穿肋骨为血流开路,第二枪一路穿过胸腔、主动脉、左右心房的隔膜。这样血珠便会喷涌如注,那心脏将体会到类似于溺水缺氧的感觉。
一分钟后,他见到了尼松。
罗得拿枪口顶着他进了电梯,按下顶楼。然后出电梯,走步行台阶,直到空旷的房顶,四周是百米深渊。
“罗得,你这是玩哪出游戏!”
“别说话,你一定还没认真听过自己的心跳吧?听,现在,只剩几分钟了。”
“你发什么疯啊!哪根筋不对?”
“老实说,是不是你?他们盗用了所有客户信息,我破产了。”
“我你都不信?从小的哥们,出卖你?”
“不不,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哥们。父亲把样品留给你就不公平,你现在又来加害我。”罗得嘶吼着,不住地颤抖。
“你看看我的眼睛——啊?我是尼松!”
尼松语无伦次,他已感受到枪口呼出的热气,一声巨响——但,他突然大叫一声:
“我没杀你哥哥!——不,那不是我——”
罗得甫一听见,意识里立马反应,子弹在空气中瞬间炸裂,碎屑扑到尼松身上。
“不,我不是有意无动于衷——太神奇了,刚刚的一刻,我读懂了你的心声,你想让我死的真正原因是,你以为我设计淹死了你哥哥,对不对?——但根本不是,我当时吓蒙了,我才七岁,我灵魂出窍般动弹不了。那层阴影至今还挥之不去。”
罗得也惊住了,没错这正是他刚刚想的,一丝不差!他也同时听见这确是尼松的心声。他想起那次拿信时被样品扎的一下。
“太好了,我已经悟出戒指的奥秘了。这样,我就有十足把握创造出新一代产品与‘天使鸟’抗衡了。”尼松也激动不已。
这时,响起指环的声音:“膛内剩余最后一颗子弹。”
罗得立马想到自己与蓝西的事,他知道尼松现在和他一样知道了他想的。便去抓地上的枪转向自己胸口。尼松迅速扳转枪口,子弹只打在罗得手上。
“你是为蓝西的事羞愧吗?但我还不至于要你命。事实上,我开始就从她眼里看出来了,还记得信封上那两句诗吗?我只是想等她自己死心……”
几年后,尼松·罗得兄弟公司推出的代号“聆听”的魔戒占据了巨大市场份额,新宗教联盟的势力再也难恢复“天使鸟”时期的阴森恐怖。
事实上,几年前罗得去到蓝西家里那天,瑟薇拿起了信封,但看到背后那两句诗时,又放下了,信任难道不是抵达另一个漆黑心灵的唯一路灯吗?因而,后来,当人们提起她丈夫这段离奇的破产经历时,她感觉像是听陌生人的故事。
当孩子们问:“真的可以用‘聆听’听到天上的声音吗?”
他们笑着回答:“当然,它被设计的初衷,就是为了倾听那些看不见的心灵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