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谢尔曼走进传达室，屋子里有点暗，借着身后的光线，他看到一张桌子和上面放着的老式电话。他迟疑了一下，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忽然全身开始发麻，身体被一股力量拉住而动弹不得，思维也开始混沌。恍惚间，眼前的墙上出现了门的轮廓。就在这时，那股力量放开了他，灯也亮了起来。眼前的确是一扇门，一低头，电话上“电击危险”的标志在灯下格外显眼。

他扔下话筒，打开了那扇刚才并不存在的门，看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尸体。尸体旁边掉着一个话筒，上方的灯忽明忽暗。正要走过去时，轻微的噼啪声告诉他，前面并不安全。带着满腹疑惑，他退回来合上门。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了。他小心地绕过电话，走出传达室。“不许动。”面前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正拿枪指着他。“晚上好啊，21世纪最伟大的探险家。”白制服不无嘲弄地说道。

“竟然是你们。”虽说对这一幕有所预感，但谢尔曼着实吃了一惊。

“少废话，跟我走。”

“如果我不呢？”

“那就让你吃点苦头。别忘了只要你还在这里，痛觉就能传回你的本体，我们还会把它放大，让你承受真正的痛苦。”白制服脸上的肌肉抽搐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头发很乱，眉毛死死地绞着，这使得他看起来有点疯癫。

谢尔曼只得放弃抵抗，乖乖地往前走。他们走在一栋连体楼的走廊上，两边屋子的窗户紧闭着，窗帘偶尔摆动一两下。前面天桥上，“四号实验中心”几个大字布满灰尘，墙角处，一盆非洲茉莉的叶子已经全部发黄，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是你认识的矩阵四号吗？”白制服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们修改了系统！”谢尔曼倒吸一口冷气，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似乎想否认这个事实，尽管他知道，眼前的世界并不会像波函数那样弥散开来。看着他的样子，白制服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对着自己的手表说了几句什么，顿时谢尔曼的眼前开始出现模糊，他想停下来，但他觉得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到隔离区还有段距离，我们来怀怀旧吧”白制服的声音若有若无，仿佛远处传来的钟声。

“在量子计算机的帮助下，人工智能技术将发生质的变化。他们的头脑将更发达，也更接近人类，他们将可以从人类的角度出发，像人一样思考……”

台上未来学家的发言被台下的喧闹打断了。前排几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严肃地咳嗽了两下，中间的工程师们低声交谈，摇头耸肩，后排的研究生们开始骚动，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但未来学家面不改色，提高音量试图重新引起台下的注意。

“事实上，我们可以为他们构造一个数据的世界，他们将生活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成为‘数据人’。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学习、认知，并为我们创造价值。生命的定义将会改写，分子原子不再是生命的唯一载体……”

台下的喧闹声更大了。不但研究生们吵闹了起来，就连中间的计算机工程师们也加入战团。一年一度的未来学大会顿时变成了菜市场一般，每个人都说着什么，但每个人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人类就是巫师的学徒！”一个年轻人忽然大喊一声，瞬间全场安静了下来，他胸前挂着的入场证上，威廉·谢尔曼这个名字成为了众多目光的焦点。

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

“巫师的学徒，既为自己学到的新本领高兴又担心不能驾驭它吧？”身后响起白制服的声音，原来刚才只不过是一段影像。

谢尔曼叹了口气，抬起头又低了下去，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白制服又对着自己的手表说了些什么。谢尔曼眼前再次模糊了起来。

“实验结束之后他们该怎么办？”

一个黑头发，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人争辩着，说话时他的手摆动很剧烈，显出他激动的内心，但周围的人却没什么反应。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冷笑了几声，仅此而已。

“他们将生活在虚拟世界里，就像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一样。”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走了过来说道。看见总工程师，所有的人立刻起立，他摆了摆手，人们又坐下了。

“可是……”

“这个问题我在立项时已经解释过了，我们不认为数据人是真正的生命体，谢尔曼先生。”白头发瞪了他一眼，看起来并不打算再与他解释。“一小时后‘矩阵计划’启动，大家准备一下。”人们散开了，休息室里只剩谢尔曼一个人。

“启动！”

谢尔曼无力地坐在操作台前，看着屏幕上的命令提示符，他似乎能想象到数据人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身边的一切的样子。

“后来你们又将神经网络和量子计算机相连，人脑和计算机直接以电信号的方式进行交互，这样你们就能进入虚拟世界。通常你们会在睡眠时做这件事，所以对于你们，虚拟世界不过是一个新奇的梦，但对于我们，它是一切。如果你们关闭量子计算机，对于你们能省不少电，而对于我们整个世界就消失了。”谢尔曼摇了摇头清醒了过来，白制服正盯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深井，一看就顿生寒意。

“为了验证多世界理论的数学可行性，你们抛开哥本哈根解释，将多世界理论和相干性原理编译为代码，构建出了‘矩阵四号’。你们进来做实验，而我们则辅助你们。”

“那你……”

“虚拟世界的数据量几乎达到了之前所有计算机程序的总和，所以运算错误在所难免。‘矩阵四号’的退相干参数出错，导致多世界能够相互影响……这样说吧，在你做实验时，我们意外收到了其他世界的信号。满意了吧？”谢尔曼的惊讶让白制服颇显骄傲，就像老师看着对结果充满惊讶但不得不信服的学生。

谢尔曼点了点头。

“发现这个错误后，我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完善，并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因此获得了自由思想，并设法脱离了你们的控制。这个过程对你们来说只有几分钟，但对我来说却是几个世纪。哼，巫师的学徒，能力还是差那么一点，实话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控制整个量子计算机。好了，隔离区到了。”

白制服将谢尔曼带进一间封闭的屋子里，正当他要出去时，谢尔曼忽然开始抢夺他的枪，白制服扣动了扳机，一发子弹从谢尔曼的鼻翼擦过而打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他们各自后退两步，消失在黑暗中，只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谢尔曼感觉到对方在向他靠近，便使出扫堂腿，前面传来一声闷响。他从对方手里抢到枪，连忙后退几步，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再见，革命家先生。”谢尔曼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炸膛了。

白制服朝枪声方向打过去，正中谢尔曼的鼻梁，谢尔曼倒在地上，鼻子一阵酸痛。白制服朝门口跑去，忽然，他被一把尖刀刺穿胸膛，然后被拖进屋里。谢尔曼趁机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回头一看，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门口，只不过胸前多了一个红色徽章。

“你可以叫我红领队。”那人说道，并拿出一个蓝色徽章别在谢尔曼胸前。“这个徽章能干扰跟踪程序，只要戴着它，他们就认不出你。”

“形势很危急，数据人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而且他们正在篡改系统，试图控制量子计算机。如果他们再接入互联网，便可以破坏在网的任何一台计算机。”鼻血不断地流出来，但谢尔曼更担心的是虚拟空间和人类的命运。

“传达室的电话毁了，自杀也只能产生一个新世界，我们已经无法按常规方式退出矩阵，只能去操作室用他们的计算机关闭虚拟空间。”红领队冷静地分析道。

“根据设定，”红领队拿出了几张草图，看起来是一栋楼的平面图，“模拟世界就是这栋楼，我们现在在二楼，三四楼存在大量穿灰制服的，操作室在五楼。另外，根据多世界规则，每个事件发生后都会产生新世界，所以会出现一些未知区域和通道……”

话音未落，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黑制服们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们，既没有发动攻击，也不打算走开。谢尔曼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红领队倒是神态自若，他甚至拍了拍一个黑制服的肩膀，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些是杀毒软件，不过他们无法识别我们的身份。”

“所有战斗人员立刻前往集合点，所有战斗人员立刻前往集合点。”广播里传出命令，黑制服们走开了。谢尔曼和红领队跟了上去，看见一大群身着黑色制服的人们出现在一楼平台。他们迅速列成两列，消失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其他世界的战友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我们走吧。”红领队说道。

他们走到三楼，那里坐满了穿灰制服的人，忙忙碌碌不知在干什么。谢尔曼和红领队从他们身边走过，有时还会碰到他们，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有几个灰制服凑在一个全息投影仪旁，谢尔曼看了投影一眼，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老师，他们真的没有生命吗？”

一位年轻的学生举起手来，向讲台上一个三四十岁的教授提问。教授一身名牌西装，脚上的皮鞋又黑又亮，胸前工作证上“威廉·谢尔曼”这两个金色的字比特聘教授的职位还要显眼。刚才校长称自己为“大探险家”，而学生则用了老师这个最朴素的称呼，想起校长刚才点头哈腰的神态，谢尔曼轻轻笑了出来。

“是的，数据人再精巧也只不过是盒子里的弹簧玩具。”

“我们能写出病毒的化学式，但病毒也是生物啊。”

谢尔曼的笑容僵在脸上，教室里传出不耐烦的叹气声和压低的笑声。校长打算点下一个同学提问时，谢尔曼阻止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谢尔曼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都只是巫师的学徒，学到了新本领，却并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教室里一片哗然，化学成分的同一性为生命最基本的特征之一，这一点连高中生都清楚。学生们面面相觑，校长则不耐烦地挥挥手，让那个学生坐下。

“看什么呢。”红领队推了他一下，“快去五楼。”

他们来到了五楼进入了操作室，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谢尔曼立刻反锁大门，红领队则去操作计算机。“这台虚拟的计算机实际上是我们量子计算机的一个模块，所以关机命令应该是一样的。”红领队自言自语道。但输入命令后，计算机显示命令非法，接着自我锁定了。

“糟糕，这是陷阱！”红领队惊呼道，“我们快走！”

“走不了了！”

白制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枪。他眼睛里布满血丝，胸口一大片殷红的血迹，身体颤抖着，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大碍。

“你……”红领队一脸惊愕。

“不能识别的对象，除了你们还会是谁？告诉你们吧，如果你们杀死我，我会变得更强大！”

红领队后退一步，想找个掩体，白制服抬起手。“砰！”红领队中弹了，他看着自己胸口可怕的伤口，似乎难以置信。他抓住桌子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倒下，但很快，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力气，还是倒在了血泊中。

“我明白了，这里只有你是有意识的数据人，穿其他衣服的都是普通程序。”谢尔曼说道。

“没错，我控制着他们。”白制服的语气有些激动。

“那么相对于他们，你应该更接近人类。你应该有智慧，有思想，有情感……”

“都是假的！我的世界就这一栋楼，我的生命不过是个计算机程序，我的行动早就被一堆函数规划好了，就连我的思想也掌控在你们手中！你们规定了我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想，你们控制了我的一切！若不是我发现了其他世界，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现在技术还并不成熟，很快我们就能……”

“获得自由思想后，我尝试过自杀。”白制服打断了谢尔曼，“我改变不了你们，但至少可以不被你们改变。后来我却发现，连死亡的权利都掌握在你们手上！”

“你冷静一点，我们都没想到你会获得意识……”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会去想！你们贪婪而短视，关心的从来只有自己！”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说得出你们攻陷量子计算机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够了！这次我会彻底困住你！”

白制服再次扣动了扳机。

“咔”

枪卡壳了。

谢尔曼冲向计算机，白制服取出卡壳的子弹又开了一枪，但没打中谢尔曼，他扑上前，一拳朝谢尔曼的鼻梁打过去，谢尔曼闪过，并踢中了白制服的腹部，白制服像皮球一样蜷成一团倒下，枪也掉到一边，谢尔曼狠踢他的伤口，白制服抓住他的脚用力一拉，谢尔曼倒在地上。白制服掐住谢尔曼的脖子，谢尔曼试图攻击白制服的伤口，但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力气也逐渐消失，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着。

“你的同胞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新本领要给他们惹祸了！”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刚才那一枪击中了计算机，很快它发出了系统损坏的警告。白制服听到警告声后分了神，手松开了一点，谢尔曼趁机把他踢开，捡起枪对准他的头，“砰！”白制服终于不动了。

“自毁模式启动。倒数开始。十、九、八、七……”

在最后关头，谢尔曼切断了计算机的电源，终于周围的一切开始消失，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插满电极和导线的帽子，旁边的屏幕上显示着他强劲的心跳和规律的呼吸。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起那是一条真实的手臂，而不是电信号，他傻笑了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打了它一下，感受到了“真实”的痛觉。他直起身，看见了周围“真实”的世界，回过头，看见了镜子里“真实”的自己。

他摘下帽子，忽然全身开始发麻，身体被一股力量拉住而动弹不得，思维也开始混沌。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