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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朱叶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许晴一下子脸红起来:“不知从哪钻出一大群人,又是鼓掌又是祝贺的,我俩跪在那里,都不知该往哪躲了!”
“再后来呢?”朱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许晴抚了抚肚子:“快吃饭吧,吃完再慢慢给你讲。”
回到旅店,朱叶问起结婚时的感觉。许晴流露出无比的幸福,幸福中,又隐约夹着一丝酸楚。酸甜的味道有时并不是那么可口,当所有味道在倾诉中淡去,留给两人的只有不住的叹息。
哪对新婚夫妇不想结婚后度个蜜月,再不济也得一起生活上一段时间。梁卫国可好,前一天结婚,第二天就回去参加集训,两周之后才视频里跟妻子见上一面。国家是大家,家庭是小家,舍小家,是为了大家。道理许晴都懂,但她也曾经困惑,大家之中,自己的小家为何就不能是家。后来她渐渐明白,有些人就是为国家而生的,繁荣祖国就是他们一生的使命,而许晴,就是为这样的人而生的。许晴坚信,她绝不会把梁卫国看错。回头想想,梁卫国若是没有了他的那种气概,许晴还真不一定会爱上他。现实如此,即便内心被孤独一点点侵蚀,许晴也只好勉强接受。
也许真的是女人更懂女人,朱叶虽然还是个有些单纯的女孩,却能够慢慢抚平许晴的心。现在的许晴也不再多想,她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还有肚里的宝宝。
一夜过去,然后熬过漫长的白天。新闻热搜榜被农业信息刷屏,梦蝶号却迟迟没有消息。这一天,全国的耕地上热火朝天,有抢收的,有栽插的。村里的老幼下不了地,就帮忙煮梅、祈福,盼望秋天能有个好的收成。经过一天的忙碌,农民们终于闲了下来,拿出手机看看今年的产量又增长了多少。不过,他们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天上的那只蝴蝶究竟探到了梦没有。
即将入眠的城市,就像乡村里一样安静。一条信息顷刻间点亮数亿部手机,整个国家都沸腾了——梦蝶号旗开得胜,活体量子纠缠态实验成功!
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梦蝶号上,许多国家发来贺电,也有风凉话从个别帝国传来。网络上又流行起那句话来:东方神鸡一声吼,整个世界抖一抖。虽然大家都不太明白活体量子纠缠态是个什么态,但话题依然被聊得火热。热搜榜里,再也找不到一条关于芒种的信息。
公鸡还没准备好打鸣,人们的手机便受到更猛烈的轰炸。许晴的手机响了又响,终于把她从一家三口的梦里拉了出来。看到梦蝶号的消息,许晴一下子就没了困意。实验的成功让她欣喜万分,作为航天员家属,许晴无比得骄傲和自豪。这一瞬间,她感觉一切煎熬都是值得的,她也终于彻底理解自己的丈夫。几个深呼吸过后,许晴提醒自己不要过于兴奋,以免搅扰到肚里安眠的小生命。不过激动的心情怎能抑制得住,一直躺到天已大亮,许晴对自己笑了笑,起床梳妆。
新闻里对这次实验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可惜只配了一张实验图解,并没有航天员现场操作的影像。其中有一段写得十分有趣,让许晴回想起最近一次与梁卫国共度的时光。
“成功制得的纠缠水熊虫可爱极了,为两名航天员献上精彩的演出。一只水熊虫缓步向前爬去,与之纠缠的那只便以同样的速度后退,直到退出显微镜的观察范围。另一组里,两只水熊虫不断翻滚,一只向左,一只往右,撞到一起后便改变方向,不一会儿又撞到一起。实验中,航天员将两只水熊虫面对面摆放,它们就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都呆住不动。等其中一只退了两步,另一只也重复同样的动作。试探了试探,它们一定非常困惑,对面的那只为何总是模仿自己。两只小家伙不断尝试各种动作,但对面的模仿还是露不出一丝破绽。即便是人类,也难以理解量子纠缠,何况是这么一点的小虫子呢?”
许晴不禁想到,自己老公和肚里的宝宝,说不定真的存在类似量子纠缠的效应。梁卫国一拍手,宝宝的脚丫便把小腹蹬起一个小包,再拍两下,肚子里又立马安静下来。
午饭后,许晴问朱叶,活体纠缠有什么用处。朱叶则耐心解答:“这活体纠缠态,是第二阶段实验的基础。”
“第二阶段,应该是活体量子态叠加实验”,许晴说:“具体是要做什么呀,新闻里讲得太过复杂,根本看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怎么懂”,朱叶说:“费曼说过,没人能理解量子力学。”
“那你也比我懂得多。”
“好吧,我试试看,讲的不一定对哟。”朱叶说:“咱们日常的经验是,一个物体总会处于确定的位置,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而对于量子系统,情况就大不相同。一颗微观粒子,可以同时出现在多个位置,这种处在不同位置的组合状态,就是量子叠加态。”
“我知道了,就是粒子的状态是由同一时刻的多种状态叠加而成。”
“你讲得比我好诶”,朱叶称赞。“叠加态,不仅仅限于空间叠加,其它状态也可以用于叠加。”
许晴想了想说:“这与易经里讲的很像。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太极不就是两仪四象的叠加吗?”
“真不愧是哲学系的高材生,我从来都没想着把物理与国学联系起来!”
“过奖了”,许晴笑笑:“其实叠加态也不难理解。不过叠加态实验是要做什么,难道让同一只虫子出现在不同地方?”
“那倒不是,让宏观物体处于不同位置的叠加态太难了,目前的技术还远远达不到。”
“好期待这样的技术”,许晴幻想道:“到时候,老梁就能一边训练,同时还在家陪伴我和孩子。”
“真能实现,人们都不用上班了。”朱叶说:“要是我的话,就分出无数个自己。尝遍人间美食,游遍天下山水。对了,还要抽空谈场恋爱。那时的人类肯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你说的是孙悟空吧”,许晴笑道:“像庄子般逍遥,太不切实际了。”
朱叶叹道:“是挺不现实的,不过量子力学给了人们这么一种可能。也许,未来的人类真能实现呢!”
许晴把话题拉回来:“你说叠加态难以实现,那梦蝶号上的实验怎么做呀?”
“他们做的可不是空间叠加,而是生死叠加实验”,朱叶说。
“生死叠加?”许晴惊讶道:“不可能吧,难道真的可以同时活着和死了?”
朱叶轻轻点头,露出神秘的微笑:“理论上,几乎任何状态都可以进行叠加,包括生死。”
“哇!古人要是知道量子力学,还炼什么长生不老药啊!”
“不过这还在理论阶段,只有实验结果出来,才能够证实。”
“这太离谱了”,许晴说:“这比那个空间叠加还难吧!”
“过程其实很简单”,朱叶娓娓道来:“水熊虫虽然生命力顽强,但只要核辐射的能量超过耐受临界,仍然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杀死。辐射的能量并不是十分稳定,放射性物质有一半的概率产生高于临界的能量,也有一半的概率达不到临界能量。只要将水熊虫放入密闭容器,并加以临界能量的定向辐射,水熊虫就有一半的概率活着,一半的概率死亡。容器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容器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按照量子力学的解释,当容器封闭的时候,整个系统一直保持不确定的波态,即是生死叠加态。水熊虫是死是活,必须打开容器进行观测才能确定。”
“这跟抛硬币一样呀,只要不看硬币,当然不知道结果是正是反。”
“如果用硬币来打比方的话,旋转的硬币就处在正反叠加态。只要你不去看它,它就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许晴问:“当硬币落地,就只能处于一种状态,不管我看还是不看,它都不会是叠加态呀?”
“量子叠加态的硬币,只要没有人去看它,它就不会落地。你若稍微看它一眼,它就会立马躺在地上。所以,只要不去观察,它的叠加态就不会坍缩成或正或反的本征态。”
“这太诡异了”,许晴说:“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为什么叠加态会被人的观察打破?”
朱叶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搞不明白,反正资料上是这么写的,具体的原因只有这方面的专家才懂吧。”
许晴对量子叠加态将信将疑,拿出手机查了起来。虽然很多都看不明白,但网上几乎所有资料都是这么讲的。朱叶结合查到的资料,给许晴科普了半天,许晴才算勉强接受。
梦蝶号上的活体量子叠加态实验,使用已经处于纠缠态的水熊虫。当一只水熊虫用作实验时,可以通过观测与之纠缠的水熊虫,间接得知密闭容器中虫子的状态。这相当于直接观测叠加态,却避免了搅动带来的叠加态坍缩。如果容器内的水熊虫成功进入生死叠加态,那么观测时,必然会坍缩为生或者死的一种。相应的,与它纠缠的另一只水熊虫会表现出刚好相反的本征态。也就是说,实验做完,相互纠缠的两只水熊虫只能活下来一只,谁生谁死,完全是由量子的随机性决定的。
“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电视里播着上世纪的《哈姆雷特》电影。任何喜剧都是时代的喜剧,任何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时代,就如同命运一样,没有人可以停留,也没有人能够逃脱。将生死问题放在人的身上,就成了悲剧,放在虫子的身上,只不过是个实验。实验用的虫子,似乎永远不会被同情,也许是它们太小,根本无法像人类一样与命运抗争。不过宇宙如此浩瀚,与之相比,人类也只是一片转瞬即逝的量子云。
梁卫国和于瀚,还要制备更多的纠缠水熊虫并测试纠缠的稳定性,才能准备开始下一阶段的实验。男人在天上忙,女人在地上盼。许晴打开朱叶送来的牛奶,准备结束这平常的夜。
哪只蝴蝶拍了拍翅膀,引起一阵清风,吹入许晴的梦。睡梦里,许晴化作白色的蝴蝶,奋力而飞,随梦蝶号逍遥于尘世之外。宇宙空间里没有空气,让蝶的翅膀拍得十分无力。好在蝴蝶与梦蝶号之间还存有一点点引力,把它们吸引得越来越近。梦蝶号外,许晴隐约听到“布谷布谷”的声音,这声音自然不是来自梦蝶号,而是源于蝴蝶的内心。梦蝶号里,两只褐鸟尾巴翘得老高,对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它们也不吃,只是悠闲地玩弄着。蝴蝶飞近,一口就被褐鸟吞下。进到肚里,蝴蝶才听清鸟儿的叫声:“不哭不哭。”
许是迷了眼睛,眼泪流个不停。好不容易把泪止住,双眼还是又涩又痒,就连喉咙也干得不行。许晴起床洗脸,连喝两大杯水,还是不能缓解。测过体温,还算正常,曙光刚至,朱叶便带许晴去医院排队。
长长的队伍一直通到门外,里面大多都是伤风的老人和孩子。朱叶让许晴留在人少的地方,自己独自夹在人堆里面。等待良久,挂号窗口才拉开帘子,蜿蜒的长龙一下子躁动起来。原先的五线谱,瞬间被挤压成杂乱无章的心电图,每个音符争着发出自己的声音,奏出急促的序曲。
第一乐章刚刚开始便结束了,第二乐章的速度却比庄板还慢了十倍。人群默默等着,好一会儿才一起往前挪上半步。许晴见朱叶排得辛苦,便偷偷溜去旁边的诊所。那里排队的人也不少,有的天不亮就已经过来。原来,城里突然蔓延起流感,人们纷纷中招,附近药店的感冒药竟然都售完了,医院的网络挂号也满了名额。许晴排在队伍的末尾,毕竟,来小诊所的人比医院里少得多。
“怎么就一个人来呀?”老婆婆抱着孙子站在许晴的前面,婴儿车下堆着旁边早市买来的水果。
“我老公工作走不开”,许晴说:“其实一个人也习惯了。”
老婆婆逗逗怀里的孩子:“他爸妈也是工作忙,三天两头回不来。我寻思着,他们干脆就别回来了。现在谁家不得多挣些钱,给娃上个好学?好在我女儿也是三十多岁才怀上,要不然我都没退休呢。现在我还能帮忙带娃,等我不行了,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三言两语后,许晴的双眼里透出稍许羡慕。老婆婆退了退,让许晴站到自己前面。令人欣慰的是,人们见她怀着身孕,都愿意许晴排在自己的前面。一人不倒地上草,众人踏出阳关道,许晴这就站在大夫的面前。简单问了几句,大夫让许晴输液,许晴连忙拒绝,换成青霉素,许晴也犹豫不决。对于孕妇,能打针就绝不输液,能吃药就绝不打针。
大夫无奈地说:“你这不输液,也不打针,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没事,开点药就行了”,许晴坚持道。
大夫取出一盒胶囊,许晴看看包装,上面也没写清楚孕妇能不能吃。
许晴问:“没有中药吗?”
“中药都是骗人的,伪科学。你看现在药店里基本上都是西药,只有老一代才迷信中药。”
许晴犹豫再三,还是把药放下。队伍后面已经不耐烦了。“前面怎么这么慢呀?”“是呀,我也不知道。”另一队人抬头看了过来,他们是等着输液的。
回到医院,许晴看见朱叶正四处张望,便从人缝间钻了过去。朱叶的目光落在许晴身上,一下子轻松起来:“你去哪了,还以为把你给丢了。”
“去了下洗手间,感觉已经好多了”,许晴笑笑。
朱叶说:“快过去吧,别让人把你给挤着。”
“要不咱们回去吧,说不定休息休息就好了”,说着,许晴就要拉朱叶离开。
“等一下”,朱叶咬了咬唇,叫住前面的男人。两人说了些什么,朱叶扫过那人的二维码,便带许晴跟上。离开人群,从安全通道上到二楼,往左一拐,就到了专家诊室。男人丢给专家一张单子,指指两个女人,转身就走。
“谢谢”,朱叶对男人说。
男人一愣:“不谢,我就干这个的。”说完,几步消失在墙后。
这就轮到许晴,大夫让她先去做个血常规。拿着单子,两人又排在抽血的队伍里。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你们俩还在这?跟我来。”
拐个弯,三人进到抽血室的另一边。“贾姐,忙着呢?帮个忙吧,我妹妹。亲妹。”
“你到底几个妹妹”,医生白了男人一眼。
“你看,怀着孕呢,不方便,就帮个忙吧”,男人恳求道。
抽完血,就等取结果了。两人附近找了家餐馆,五个饼,三碗合汁,就解决了午餐。婆婆过世以后,没有哪个女人这么照顾过她,看着朱叶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许晴已经把她当作是自己的亲妹妹。
“谢啥,领导派我来的。”朱叶收起发票,便带许晴回到医院。结果已经出来,不过专家诊室的门紧锁着。两个女人就等在门口,别到了时间还要排队。果然,等待的人越来越多,可时间不到,就是不见专家的影子。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两人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查完WBC,又查MCV,就快自己把化验单弄懂了。时间跳到两点,诊室门从里面打开,医生把门开到最大,坐回到桌子前。
看了眼结果,专家说:“没事,就是普通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接过药方,上面印着:板蓝根颗粒、维生素C片。
许晴问:“这个,管用吗?”
“先服着,一个星期好不了再来复查。下一位。”
门口的人让了让,许晴刚刚出去又折了回来,询问这两种药能不能和叶酸一起服用。取完药,回到住所稍事休息,下午就快过去。
晚饭时,朱叶给许晴一个惊喜。她特地按老家的做法,为许晴煮了葱豉豆腐汤,据说喝了这种汤,感冒很快就会好。不管是否真的有效,许晴的心情好了起来。心情好,气色就好,即使还未补妆,人也好看了许多。
谈笑过后,许晴执意要在附近走走,说是傍晚散步对胎儿有好处。朱叶不认同这种说法,更不建议感冒外出,但她又辩不过许晴,只好依着。人行道上挤着自行车,自行车道停满了汽车,机动车道边,一个推婴儿车的妈妈正拦着辆出租车,向车里的司机问着什么。许晴与朱叶往左一拐,进到旁边的小区里面,道路一下子开阔了不少。树林中,草丛间,蝉鸣不绝于耳,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一气儿说完。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也不怕被人给捉去。”
“大家都在鸣叫,自己也不妨混在里面呐喊上几声”,许晴道:“这些不知春秋的小虫,活时不去尽欢,还待死后吗?”
“是呀”,朱叶说:“在地底蛰伏多年,脱壳后却仅能活几个月。不去争鸣,仅有的繁衍机会就错过了。”
“所以说,找对象要趁早,不要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朱叶噘嘴道:“还早呢,我再等两年吧。”
“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一刻也等不得呀!你听这蝉鸣,都是出于求偶未成者,谁说其中没有夹杂着哀叹呢?”
“也许是得知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所以才哀叹吧。据说雄蝉交配后不久就会死去,留下雌蝉独自产卵。雌蝉产卵过后,不再进食,很快也会死掉。”
“它们的命运呀……”,许晴轻叹:“也许一生所要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吧?蝉是这样,人也一样。付出旧的生命,让新的生命延续下去。”
一只飞燕衔着树枝,拼命拍打着翅膀,刚刚飞过朱叶头顶,树枝便摔落在地上。燕子没看树枝一眼,径直逃到林子里去。朱叶疑惑,那么小的燕子为何叼来这么长的树枝。许晴猜测,树枝是用来搭窝的,这个季节很难找到合适的短枝吧?朱叶说,燕子都是春天搭窝,没听过夏天还在筑巢的。许晴则告诉朱叶,附近有旧房在拆迁,估计好些燕窝被一同拆去了。
袭诸人间,社稷存焉,但总是寄人篱下,终有不便之时。话到此处,许晴心里埋怨起朱叶。每次付款,朱叶都要抢先,许晴若是拦着,朱叶就拿领导说事儿。许晴担心朱叶的领导真会怪罪于她,只好作罢,但心里总是觉得不妥,又一时没有办法。
忽的,一大队青年身着统一的白衫,沿路边快步走过。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穿插其间,甩开双手,走得十分起劲儿。
“山木小区暴走团?”朱叶念着白衫上的红字,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只知道马路暴走团,小区里的还是第一次见。”
“大马路上行走多不安全呀”,许晴说:“现在几乎每个小区里都有暴走团,他们认为快步行走是最好的锻炼方式。”
“这我可不认同。我爸爸以前就是马路暴走团的,后来用腿过度,两个膝盖骨都换了,又迷上了甩手运动。”
“这也不是科学的运动吧?”
“每次都跟他说,不要别人做什么都跟着学,容易以养伤身,可我爸就是不听。后来我妈妈拉他去跳广场舞,没跳几天,跳舞的篮球场就拆了,现在盖成了房子。他们说准备向大城市学习,到地下停车场里去跳,既跳得开,又不扰民。”
“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久都没有见过中学生打篮球了”,许晴说。
“现在的学生,不是上辅导班就是在家写作业,哪有空打篮球呀。我姐姐家两个孩子都上学了,整天操碎了心。”
“两个孩子,多幸福呀!”
“我姐夫应酬多,还经常出差。现在我姐又怀了一个,下了班还得独自照顾老小,真想不通她结婚干嘛!”
“结婚自有结婚的好处”,许晴说:“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再苦再累也是幸福的吧?”
朱叶苦笑两声:“可惜两个都是女孩,她婆婆看不上,非要她再生个男娃。”
“生男生女不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我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我还是觉得一样”,许晴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觉得一样就一样吧,不过还是希望你生个大胖小子。”
许晴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往回去的小路上拐去。
晚霞中,混进一抹墨色,本就不亮的小区逐渐暗下来。围墙外的一隅之地里,火光摇曳,映出三个长长的影子。
“快,跪好,给你爸磕头……”,白胡子老人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压住男孩的头,直到巴掌大的脑袋触到地上。
“妈妈,到底为什么要烧纸呀?”女人没有答话,孩子又问了一遍。
老人干咳几声,用沙哑的声音:“这是纸钱,烧纸,就是给你爸送钱。”
“那就多烧点”,男孩的小手,抓过一大把黄纸,一下就被他妈妈夺了去。
“你别烧,让你妈妈烧。”
火苗将熄又起,男孩从兜里摸出张纸递给妈妈。
“这是什么?”
“我给爸爸画的画,你看,这是你,这是爸爸,这是……”
女人一把抱住孩子:“是想给爸爸看吗?”
孩子轻轻点头。
火舌又窜了一下,将画中的四人照亮,然后吞噬。
许晴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驻足,莫名的感伤涌上心头。她隐约想起一个陌生男人,满身的酒精味道,把年幼的她从形变的汽车里抱到路边。
“晴姐,你没事吧”,朱叶扶扶许晴,担心道。
“没事儿,可能是今天累了,让我先站这儿缓缓。”
朱叶告诉许晴,旁边老旧住宅的天然气管道年久失修,几天前发生过爆炸,据说是有人在泄漏处点烟造成的。估计眼前的这家,就是被此事殃及。许晴觉得,生离总比死别要好,相比之下,她的孤独寂寞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些烧完,爸爸是不就有钱回来了?”
女人停了停手上的动作:“爸爸的地方太远,这些钱不够。”
“那咱们去找他。”孩子话音刚落,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女人的手没有收回,而是顺势将男孩抱起。妈妈哭得像个孩子,孩子见状也不住抹起眼泪。旁边的老人看在眼里,眼角刚刚湿润却又干了。
一片儿醉蛾绕着光影飞了几圈,最后一头钻进火里。这只孤儿也是去找爸爸的吗?
“飞蛾扑火,真是太愚蠢了。”
“是啊,人总是喜欢功利机巧,却又在盲目中引火烧身。天灾少了,人祸却多了。”许晴重新迈开脚步。
“我是说,刚才真有一只蛾飞到火里。”没走两步,朱叶又叹道:“不过这也怪不得蛾子。它们本就是靠光线来辨别方向的,是人类活动污染了夜晚,干扰了它们。”
离开小区,马路上灯火通明。飞虫们迷失在光怪陆离间,没有父母能够告诉它们,它们所见的光明不过膏火而已。几只飞虫刚刚离去,又有新的加入进来,城市的斑斓中,永远少不了对于光明的执着。
回到住所,许晴抱着被角,准备入眠。想起初到北京的时候,她也像只山里飞出的小虫,被城中的灯火所吸引。直到梁卫国出现,许晴才开始明白,过去的那些只是夜里的星辰,真正能够指引她的还是阳光。当蝴蝶不顾一切扑向它的阳光,一段梦幻般的故事便随之展开。有人提醒许晴,好的故事往往没有好的结局,飞蛾扑火终是自取灭亡。许晴却说,如果真是为了光明而投身于火焰,又怎会吝啬躯体呢?许晴相信,故事真正的结局不会被写在故事里,而是人的心里。只要心里充满美好的希望,叠加态的结局就能坍缩出一朵美丽的花来。
睡梦里,许晴笑得很甜,可惜这笑容只有月亮能够看见。淡淡的月光穿透云层,画出个完美的圆来。赤月被困在圆窗的中央,朦胧了红尘,照亮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