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登录
环形山内,因身体内外巨大的压强差而显得更加肿胀的橘猫的大脑里,钻出来了一个类似于地球上的噬菌体状的小机器人,它的六条细腿迅速地交错前行,行进到一个伸出无数突起的大方盒前,爬上方盒的一边,找到和自己编号相同的一个小洞,插入六条腿固定好。从远处看,若不知道它原来的编号,几乎不可能将它和其它几万个突起分辨开来。
“苏子慕,法乌恩霍夫要求知道你的脑电波频率并和你进行交流。”苏子慕3000年前就开始监视地球东亚区域,深受其文化影响,尤其倾慕豪放词人苏轼,以至于将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充满东方韵味的苏子慕。收到交流区传来的信息,处于方盒最中央在超强度玻璃球中由全能培养液包裹住的大脑发出同意的指令,指令由神经传入与之相连的纳米级信号线,线的末端与具有通讯功能的微型量子计算机相连,量子计算机经过处理,和法乌恩霍夫的信号对接,再传回苏子慕的大脑。虽然解释设定用了这么长,实际上整个过程在一微秒之内就完成了。苏子慕“看”到披了一层被岁月染成棕色的毛发的噬菌体状的法乌恩霍夫端坐在他的面前,在这个可以自由设定自己形象的系统里,像法乌恩霍夫这样还保留着母星上形态的人已经不多了。
法乌恩霍夫看着自己面前坐在一条地球小乌篷船上弹着古琴的苏子慕,说:“一千年了,你竟然还没有改变形象。”
“一万年了,你也不过是把自己的头发颜色设定由红改棕而已。”
“很少见到你像今天这么纠结呢,叙述我们里斯皮尔德星的历史真假参半,解释你自己瞎编的目的时又自相矛盾,如此故弄玄虚让我们摸不清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知道你不只是来和我叙旧这么简单。法老是对我放跑了两个知道太多的地球小孩而兴师问罪来了吗?”苏子慕从地球传回来的数据中发现了法老这个有趣的称呼,之后便一直称法乌恩霍夫为法老,而法乌恩霍夫一直觉得这是地球上对长者的尊称。
“若是两个一无所知或毫无证据的小孩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给他们讲得太多了,虽然有些地方故意误导,但暴露了我们的身份,还让他们保留了录音录像件,这对我们很危险。法庭已经打算以泄密罪起诉你了。”
“可我也没打算放跑他们的,我只是想让他们在凹面镜底部失去希望而自相残杀而死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凹面镜里滑了几下竟然速度越来越快了。”
“得了吧,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的T432号机器人和他们朝夕相处,肯定知道他们有几斤几两。虽然我们这懂分析力学的人已经屈指可数,我还是记得一些经典力学的内容的。”
“是是是是,法老您可是咱们星‘最后一位全能的物理学家’呢!”这句话倒不是阿谀奉承,法乌恩霍夫确实担的起这个称号。还是在纯大脑状态时,他就已经在物理学各大领域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进入研究所工作后,没过多久就发现了用程序编出来的粒子加速器等设备与他所创的最新理论的矛盾。受限于编程时的物理学限制,大型强子对撞机、散裂中子源的模拟器都有一些漏洞。法乌恩霍夫刚发现时,还以为自己的理论出了问题,整日在超级量子计算机前埋头求证检验,直到被秘密告知这个世界的真相。
“少来了,我已经不做物理很多年了。当初从虚拟世界被拉出来,我还以为终于有机会在现实世界检验自己的理论了。结果他们告诉我,这儿没有大型强子对撞机,甚至连个小型粒子加速器都没有,现在的物理学暂时够用了,这些物理学基础研究在短期内没有应用的价值,没必要为此浪费大量的资源和能源。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
“您后来将量子力学用于研究大脑神经科学,也取得了重大突破啊。”
“可我的挚爱仍是探寻宇宙中最本质的理论,弹拨普朗克尺度的弦,聆听光年尺度的星光奏鸣曲。我对缩在这个小盒子里指派一群小机器人外出活动,参与他们高层之间的勾心斗角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然而却这样碌碌无为地度过了几千年。”
“如果能去地球,您研究基础物理的愿望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他们现在研究的未解之谜我在小学三年级就会了。说到地球,我们还是得言归正传,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因为你的贸然行动,他们打算提前和地球进行交涉了。”
“老顽固们终于想通了?果然对于他们这群拖延症患者就需要给点刺激才会有行动,我们憋屈地缩在这颗小卫星上已经几千万年了,如果不移居到历经艰辛才找到的宜居星球,里斯皮尔德星的先辈们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那投了一块敲门砖的我还会因泄露机密被起诉吗?”
“那是我逗你玩的,不过他们倒是对你念的那首不知所云的大老鼠的诗有些不满。”
“他们也想给我来个乌台诗案吗?可我觉得这就是脑中社会的真实写照呢!”苏子慕的纯大脑形态过得算是命途坎坷,幼而丧父,母亲拉扯他长大,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和屯里其他人一样随便念个初中毕业,农忙时去调节普琅藤的生长参数,收集普琅藤合成的有机物打包出售,农闲时看看点屏幕中新出的综艺节目打发时间,到了适合适的年龄就娶妻,抚养系统投放的从试管婴儿中取出的大脑长大,(这个试管婴儿由他和妻子刚出生时所保存的胚胎细胞中各取一半DNA融合而成,)重复着他的人生。临死也不会知道另一个更真实的世界的存在,更不会知道他们低价出售的普琅藤中的有机物绝大部分都用来供养一小部分大脑了。然而偏偏是有意外的,苏子慕从小就对知识有着非一般的领悟能力,因此成功出屯挤进所谓的上流社会,最终凭借着独特的哲学思辨能力被挑选出来。“仅仅因为某些大脑中出现被选中的脑的概率较高,就能挤占其他脑的资源,拥有比其他绝大部分大脑们更多的普琅藤产物,更好的教育软件,更快得到现实社会中科学人文前沿的机会,这根本是对我们这群普通大脑的剥削。”
“据说这也是因为普琅藤产量日益低下,大脑数目过多导致信息传递速度下降而迫不得已的举措。看起来似乎到地球去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呢。”
“不过我又在想另一个问题,我们去了地球,地球人还有活路吗?翻翻我们族地球人的殖民史,每个先进文明进入原始社会都伴随着土著们的血和泪。可如果不去地球,我们在这资源匮乏的月球又能坚持多久?”
“所以你今天在那两个地球小孩面前才会如此纠结?”
“你知道地球上有个电车难题吗?一辆列车驶向分叉的铁轨,一边的铁轨上绑了一个人,另一边绑了五个人,你会拉杆让它碾轧过一个人的轨道还是无动于衷任凭它碾压五个人?我们现在就在做这个选择,甚至于那一个人是个孱弱的老年,五个人是充满活力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年。”
“你果然是观测地球太久,竟然把我们和他们摆在同等位置了。可是地球文明再辉煌,在我们看来,也不过是会筑六角蜂巢的蜜蜂、会织几何蛛网的蜘蛛一样,当地球人想在它们的地盘上生活时,不也是无情地毁巢破网使它们家破人亡吗?或者再想想,当你指使T432操纵大橙子出舱时,可曾因为它也是一条生命而有怜惜之意?”
“还是有一些的。”
“苏子慕,我们已经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就像你说的,整个月球基地已经是个孱弱的老年,再没有新鲜血液就要被埋葬在月球的沙土中无人问津了。虽然被选中之人的大脑有更加强效的培养液,位高权重的我们也有着性能更强得多的机械身躯,所以我们可以活得比‘缸中之脑’长得多得多。但我们迟早有脑死亡的一天,而我的这一天也越来越近了,那群虎视眈眈的后辈们肯定想着我们死后他们怎么瓜分我们身上的零件和记忆芯片呢。基础科学研究的停滞竟然使得最近造出来的机械身躯的性能还不如万年前,哎!”
“十分钟后,月球基地第349次战略会议即将召开,请收到指令的相关人员做好准备。”苏子慕和法乌恩霍夫同时收到了这条消息。苏子慕接话到:“新挑出来的大脑们情绪还是浮躁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与他们的机械身躯寿命较短有些关系。”
“或许吧,他们倒是对去地球积极得很,说什么重振黄金时代的辉煌。然而讲到战略时也不过是‘扔几十个氢弹下去,地球人清光了,我们就可以在上面为所欲为了’,他们怕不是想在机械身躯里待到宇宙终结。我们还是得趁自己说得上话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更可行的方案,暴力从来都是弱者的手段。”
月球的另一面,“玉兔”17号稳稳地降落到预定地点,舱中走出三名身穿宇航服的航天员,他们将在这里建造预计五年完成的月球空间站,也将见证里斯皮尔德星人长远计划的第一步。在他们身后,漆黑的夜幕中,一轮地球正缓缓从月平面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