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登录
春风拂面,阳光明媚,学校里今天很热闹。每年四月的第二个周末,是学校的开放周,这天学校所有的实验室都会选择性对外开放,同时也会配有相应的宣传活动,所以很多中学都会过来参观。
光冻结实验室也有宣传活动,李嘉和把这事全权交给了杨文斌,美其名曰“培养高素质研究型人才”,但杨文斌知道,李老师是怕麻烦。
距杨文斌进入光冻结实验室已经过去了两年,研二的杨文斌在李嘉和的“培养”下,俨然成为了一位能够进行独立研究的社会主义创新型人才,光冻结实验室也从开始的刚刚成立,变成现在的濒临解散。
但这不怪李嘉和与王方,杨文斌这两年来,很清楚两位老师的努力程度,在他有限的想象中,就是20世纪后期的中国科学家,也不过如此。但是没办法啊,有人有钱的科学研究,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出成果,像李嘉和与王方这样在泥沼中披荆斩棘的,出头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面对这种情况,李嘉和倒是很开心,他认为只有在重重困境中,人才会更加专注,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现在的科研环境之所以这么差,就是因为生活太安逸,人开始变得市侩,变得更加复杂,缺少追求真理的赤子之心。如果能在这些困难中坚持下去,最后一定能够成功。王方称之为,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杨文斌不是个乐观的人,如果没有李老师一直在背后督促他,他一定坚持不下去,所以他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哪怕现在物质生活不是很如意,但精神上充满了勃勃生机。罗成称之为,自己骗自己。
活动广场上,杨文斌独自一人把桌子搬到指定的区域,支好展架,贴上海报,又搬来了一些光学仪器,然后孤零零地守在这。杨文斌这届只有三个研究生,另外两个在王方老师那边。今年两位老师又各招了一个研究生,所以他们实验室现在是五位研究生。开放周活动,理论上来说是应该五个人一起过来的,但是另外四人今天都有事,所以杨文斌会独自守一天,然后第二天放给他们四人。
“学长,这边是做什么的?”
“这里是光冻结实验室的宣传点,我们研究的是光在介质中的冻结效应,这边可以看海报了解一下。”
“学长,这些仪器是用来做光学实验的吗?”
“啊,没错,主要是用透镜和棱镜来做光的折射和散射实验。”
“这些我们初中做过了啊….我们先到那边去看一看,谢谢学长!”
“其实,”杨文斌无奈地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是不太一样的…”
一上午的时间,杨文斌这里门可罗雀,也就小学生会对这样的实验感兴趣,中学生们大多喜欢那种自己不太懂,看起来又很高端的东西。就像华丽的手机外壳和它隐藏下密密麻麻的电子元件,大多数人只对手机屏幕上呈现出的东西感兴趣,而不会去细究它们的成像原理。前沿学科和基础学科之间的关系大概如此,但从科学研究上来说,想要勾画出宏美绚丽的蓝图,就必须掌握枯燥的基础定理和公式。杨文斌从不认为自己研究的东西不如旁人,但是从可观赏性上来看,确实差很多。
中午吃完饭,杨文斌继续在广场上守着自己的摊位,他已经做好了面临和上午相同情况的准备,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杨文斌顺着声音抬头看,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刚上高中的样子,正指着他身边的小凳子问他。因为之前预计是大家一起来守摊,所以杨文斌带了好几个坐凳,结果被几人联合放鸽子,他们人没来,这些坐凳却没收回去。
“可以啊,这儿随便坐。”
小姑娘应了一声,拉着最边上的小凳子坐下,然后呆呆地目视前方。
杨文斌放下手机,有人在旁边坐着总不适合继续玩手机,找个话题聊聊才不会尴尬。
“你也是来参观的学生吧?”
“嗯。”
“不是跟学校一起来的吗?我看你一个人,也没有同学一起。”
“没有,我家就在这边,所以自己就能过来。”
“这样啊…那你之前应该来参加过很多次开放日活动吧?”
“也就小的时候跟爸妈一起来过,后来大概是觉得,反正离家近,什么时候都能过来看看,而且开放日人这么多,也就没想过要参加。”
“这样啊…”杨文斌感觉小姑娘心情不太好,聊天总往死了聊,空气中的尴尬气氛越来越浓厚,他感觉有必要把话题带到自己可以掌控的领域。
“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实验室吗?”
“嗯?”小姑娘茫然地看向杨文斌,不知道他的话题为什么转得那么生硬。
不拒绝就等于默认,陪小学生玩了一上午的杨文斌感觉自己快要按捺不住内心蓬勃的传播社会主义科学研究理论的欲望,他不会放过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听众。
“你们初中应该都做过这个实验吧?”一边说着,杨文斌一边将一块三棱镜放在光学平台上,调整好角度。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打在三棱镜的一面上,然后从另一面打出,洒在白色的背景板上,呈现出渐变的七种颜色。
“这个实验很简单,它说明了两个物理事实。第一,太阳光不是单色光,它由不同颜色的光复合而成;第二,不同种类光在玻璃中的折射率是不一样的。在物理上,光本质是电磁波,电磁波是没有颜色的,它有的是不同的频率。我们人的眼睛接受收到一束光,这束光的频率跨度可能很大,人的视神经截取其中的一部分频率,这就是通常说的可见光频率。人的大脑再对这些频率进行分割处理,就变成了我们‘看’到的不同颜色。”
杨文斌偷眼看了看小姑娘,见她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就抱着传教徒一样神圣的信仰继续往下说:“所以,这个实验实际上说明了,不同频率的电磁波在玻璃中的折射率是不一样的,而这折射率对应的是电磁波的速度,折射率越高,电磁波在这种介质中的速度越慢。在物理上的定义中,折射率和频率成反比,所以电磁波的频率越低,它在相应介质中的速度就越慢。如果有一束电磁波,它的频率很低,那当它打在三棱镜上的时候——”
“它就有可能穿不过去。”小姑娘接了下一句话。
杨文斌很感动,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听得下去他那些话,果然同样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大家是有共同语言的。
小姑娘继续道:“如果一束电磁波的频率非常低,那么它的折射率就会特别高,速度就会很小,极限来看的话,速度就是零,它会被挡在玻璃外面。”
杨文斌赞许地看着小姑娘道:“你说的大体上不错,但电磁波不是被挡在外面,而是被介质吸收掉。如果真的被挡在外面,那就会有反射出来的波,但事实上没有。”
“这样啊…所以学长你们实验室研究的,就是这种现象?”
杨文斌拿出一张宣传单递给小姑娘:“我们实验室叫做光冻结实验室,由名字解意,光是指高频电磁波,冻结指电磁波在介质中的低速传播效应。所以我们实验室研究的就是,寻求一种介质,使高频电磁波在这种介质中的折射率高到一定程度。我们理想的情况,是实现可见光的冻结效应。”
“可是,研究这个,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
杨文斌笑了笑,这个问题,他向李老师问过。
杨文斌认真地看着小姑娘说道:“伽利略在观察星空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将会发现宇宙运行的奥秘;牛顿在研究苹果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开创一个纪元。物理研究不一定非要抱有某种目的,它可能只是对宇宙的好奇,或者是单纯想要了解某些现象的欲望,但物理研究从来都没有‘无用’这种说法,因为所有的未知,背后都隐藏着巨大的潜能!”
小姑娘神情恍惚,本来是因为矛盾和迷茫,才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竟然真的让自己找到了心动的方向。
“那学长,你们做这项研究,也是因为这种单纯的求知欲吗?”
“这个问题嘛…比较复杂。至少我自认为不是这种单纯的人,要说仅凭求知欲来做研究的,大概就是我的老师吧!”
其实有些话,杨文斌没有说出来。做科研,尤其是他们这种实验型的科研,没有一定的资金支持是做不下去的。而想拿到资金,就要给出有价值的成果,这种成果一定要是能在某些方面产生实际应用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想去研究那些比较火的方向。
光冻结这个项目,不是真的没有研究的价值,只不过前景十分渺茫。简单来说,就可见光的折射率来说,自然界中比较高的金刚石,有2.4。而光冻结实验室目前得到折射率最高的介质,也不过6.79。可是要想让研究成果真正有应用价值,折射率要到20以上才可以。就现在的研究情况,有生之年很难实现。
其实研究不出成果,杨文斌这些研究生压力小一点,每个月有点钱拿,随便水一篇文章毕业,总是有出路的。但是真正面对一切外在内在绝望与困难的李嘉和与王方,大概是真正热爱这份事业,才会这样坚持下去。
实验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怎么样,我就说我运气一直很好吧!”
王方看着手中的通知,叹息道:“把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中,有什么好自豪的?”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已经尽力自己最大的努力,你我都知道我们做出来的成果绝对对得起用掉的时间和资金。只不过关注这方面的人真的太少,才会显得我们的研究没有意义。但你王方是这么没有自信的人吗?”
“我是有自信啊,但是做研究单打独斗的时代早就成为了历史,一个人的力量是注定走不长远的,你觉得仅凭我们两人就能走到最后?不可能的!”
李嘉和道:“这道理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们才应该尽快做出一个跃变级的成果,这样才会有更多人关注,更多人对此感兴趣。”
王方沉默半晌,突然笑道:“感觉,我们好像还是走了老路啊,那我们一开始甩开程老师单干又是为了什么?”
“王方同志,你这是对自己的革命道路产生了怀疑啊,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我们当初的选择,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另一个是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们都认为光冻结是有潜力的,将来是会火的,并且一定会从我们两人手上火起来。我们无法改变别人,但可以做好自己,无论后来者怎么样,我们经历过的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李嘉和,就凭你这煽动的能力,不去做演讲真的可惜了。”
“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程老师这次又为我们顶住了不小的压力,真的要感谢他老人家。”
“没错,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程老师那转转怎么样?”
两人轻车熟路地上到三楼,来到程云的办公室门前。王方刚想敲门,就见李嘉和直接推门而入。
“程老师!”
一位头发花白,看起来得有70岁的老人家,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资料。听到李嘉和的声音,他摘掉眼镜,朝两人看过来。
“是王方嘉和啊,随便坐,”程云指了指沙发,然后起身走到两人对面坐下,“今天怎么有心思到我这来了?”
李嘉和笑道:“瞧您老人家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您这探望探望?”
王方附和道:“是啊,程老师,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经常来看看您才是应该的。”
“你说来这探望我,我信。嘉和这小子,哼!”
李嘉和叫屈道:“冤枉啊!我哪次来找您不是怀揣着一颗火热而又纯洁的赤诚之心,来表达对您老人家的尊敬?但是您总是非要给我些什么东西,长者赐不敢辞啊!您知道我拿了您的东西内心承受了多大的罪恶吗!”
“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的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不和你扯,这次又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我那还有工作!”
王方道:“程老师,这次来真的是来感谢您的。之前院内会议关于我们实验室的讨论,还要多谢您顶住压力,能让我们实验室保留下来。我跟嘉和真的是很感激您,改天一定再登门拜访!”
程云不在乎地摆摆手:“怎么跟我这么客套了?这光冻结实验室本来就是我帮你们办起来的,要说被取缔我也不忍心。更何况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们用应用的眼光来衡量科研成果,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且就我感觉,要不了几年,你们就可以做出真正意义上的成果。这点时间,我愿意给你们。”
“谢谢程老师!”
“如果有一天,你们在那条路上走不下去了,我们实验室永远欢迎你们回来!”
李嘉和笑道:“嘿嘿,您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俩舔着脸也会来您这混吃等死,到时候您可别嫌烦!”
看着李嘉和与王方两人告辞离去,程云轻轻叹了口气。
八个小时前,物理学院会议室。
“季主任,你就再给他们点时间吧,他们是可以做出成果的。”
“程老师,您说的那些成果…我承认,王方、李嘉和他们是发了些文章,但是这出的成绩远远比不上学校的投入。这搞科研也不是个自娱自乐的事情,你说你做出了东西,没有人认可它的作用,这又有什么意义?”
“再给他们点时间吧,两年,最多两年他们肯定拿得出瞩目的成果!”
“程老师,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当初关于光冻结实验室的成立,我们就是不赞同的,是您大力支持,加上王方、李嘉和确实有独当一面的科研实力,学校才勉强同意。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而且后面还有很多年轻的老师需要资源,我们不可能在继续这样对光冻结实验室的投入。”
程云手指点了点椅背,说道:“那这样吧,以后光冻结实验室的资金,由我来出,但是对外还是用你们的名义。我也会给他们找一些跟外面合作的项目,这样可以吧?”
“唉,程老师,您这又是何苦!”
活动广场上,杨文斌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逐渐拉长。突然,小姑娘回头跑到他身边,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道:“学长,我叫赵昕月,我一定会考上这所大学,进入你们实验室!”
杨文斌笑道:“那你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