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嘉和离开光冻结实验室，已经过去了五年。五年的时间，有很多的改变，也有很多的不变。

杨文斌最终还是和赵昕月分手，虽然两人都对彼此存有留恋，但还是败给了现实；程云老先生已经去世，但李嘉和没能来得及去见老先生最后一面；王方的研究果然遇到的瓶颈，但在资金和人手的支持下，仍旧能不断地拿出成果。

大概也只有李嘉和，五年来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在潜心研究，虽然没能拿出什么大的成果，但也能发一些文章。用四个字来说，就是不温不火。

王方这两年时常会想到李嘉和，当年那么决然地离开，现在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挂在科研的最底层，苟延残喘。嘉和啊，你这是自作自受！王方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李嘉和再来找他，说要重新回到光冻结实验室，自己该怎么办，是同意还是拒绝？也许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但是王方的优越感，在不断地膨胀。

直到这一天，王方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

“在今天的开放实验中，我国物理学家李嘉和教授展示了光量子模拟的最新研究成果。我们可以看到，一束激光从原点发出，打到光模拟板上，延迟了一秒钟才从背面射出。据李教授所说，他们现在已经研制出复合光的光量子模拟技术，可以控制可见光的——”

啪！王方将遥控器按在桌子上。怎么可能？他李嘉和怎么可能五年就拿出这样的成果？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造假！他一定是造假了！为了拿到更多的钱而造假，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干了，五年前…算了，过去的事王方不愿意再回想，但是现在李嘉和再做出这种事情，他不能不管不问。

王方决定当面质问李嘉和，但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跑过去，要想个合适的办法…

三天后，学校派出前往光量子模拟实验室的交流团队，带队的人便是王方。

李嘉和早就得到消息，说有人下午要来实验室交流，没想到上午他就见到了这次的客人，五年未见的王方。

再次看到王方，李嘉和心中除了愧疚，还有欣喜。他希望得到王方的原谅，哪怕让他让出所有的成果，反正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按照约定，现在的成果，理应是王方的。

“王方啊，好久不见，请坐！”

李嘉和很热情，但王方却是一脸冷漠。

“李嘉和，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王方扫视周围，李嘉和这个实验室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先不说设备如何，风景倒是不错。两人现在所处的房间有一面墙是一整块玻璃，冲着另一座山头。能看出来玻璃中掺杂了很多的电子元件，应该是做实验用的。

“啊，我知道。”李嘉和没有在意王方的态度，王方这个样子，也是预料之中，“是关于光量子模拟的吧？我之前说过，如果你——”

“我问你，你真的做出所谓的成果了？”

“王方，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无非就是再重复一遍曾经做过的事情，你应该很熟练了吧？”

李嘉和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王方是什么意思，他自嘲地笑道：“没想到啊，我李嘉和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你是什么人，跟我没关系，我问你，你那些成果，是不是假的？”

李嘉和叹了口气：“王方，我们认识也有近二十年了。日久见人心呐，我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没错，当初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会逃避。如果你气不过，就像当初说的，我这些成果你都可以拿出，我绝不反悔！”

“你的成果？我要你的成果作什么？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拆穿你那套骗人的把戏！”

“王方！你怎么说我，我认了！但是你侮辱我的成果，我不能接受！”

李嘉和走到计算机旁，正对着王方说道：“我会用事实告诉你，我的成果是真的！”

“学长，你们真的做出了最完美的光冻结材料？”

此时，杨文斌对面的，正是曾经的女友，赵昕月。两人虽然已经分手，但是因为工作和性格的原因，倒是还保持着联络。一开始时还有些尴尬，但是慢慢地就习惯了。这次王方过来交流，自然带上了赵昕月，因为说好的时间是下午，赵昕月就把杨文斌先约了出来，打听消息。

“也不能这么说吧，你之前也了解过我们现在做的东西吧？”

“嗯，我看了一些文章，你们做的东西，准确来说应该是光量子模拟，但是那些文章中都没有提到最新的成果。”

杨文斌苦笑道：“这是李老师的主意，他觉得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然后在关键的时候爆出，会起到轰动性的效果。”

“这还真是符合李老师的性格…”

“啊，扯偏了，还是先说光量子模拟吧，”杨文斌道，“其实介绍起来很简单，描述一束单色光的物理量是有限的，比如频率、波数，将这些物理量得到，就可以模拟出这束单色光。”

“听起来很简单。”

“不错，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尤其是我们主要研究的是高频光，以现在的手段，测量可见光频率的时间分辨是很基本上无法实现的。后来我们找到一种方法，通过分析光量子的方法可以得到这些信息。这也是我们这个项目叫做光量子模拟的原因。”

赵昕月好奇道：“师兄，以你们现在的技术，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杨文斌神秘地笑道：“本来这件事情应该保密的，但是你们下午就要去实验室，所以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已经做成了光量子模拟的玻璃板，当一束复合光从玻璃板一侧入射，我们可以完全复制出这束光的成分、方向和强度，然后将这束光吸收掉，之后再将模拟的光从另一侧射出。而这之间的时间差可以由计算机掌握，这样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完美的光冻结！”

“不仅如此！”李嘉和神情颇为激动，“这种光冻结，已经超越了我们本来的研究！它不再将眼光局限在狭隘的材料上面，而是专注于光的本身！想想看，这不是研究光，而是操纵光。从低频到高频，几乎所有波段的光我都可以完美地复制，可以得到它们蕴含的所有信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电磁波在我面前将无所遁形！我想，在这个研究上，我已经站在了经典光学的顶端！”

李嘉和的语气是骄傲的，也许他只是想展示自己的成果，但这在王方听起来却很刺耳。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所做的研究，其实都是在最底层挖矿，而你随随便便就能创造出钻石，是这个意思吗？”

“不，王方，我不是说你的研究毫无意义。”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很伟大？是不是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顶端？但是我告诉你，李嘉和，你做的这一切，在我看来一文不值！靠量子计算机的分析来复制光，这和照相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几千年前的古人就发现的现象，你只不过是将它信息化而已，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李嘉和，你真的还是在做物理吗？”

“这怎么不是物理了？照你这么说，只有实验才算物理，模拟就不是物理？王方，我的研究是不是物理我很清楚，它是不是有意义我也很清楚。本来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但是没想到最后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不会拿恶意来揣测别人，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想来这些研究你也没多大兴趣，王方，慢走不送！”

说完，李嘉和重新坐回计算机前，看都没再看王方一眼。确实，两人追求的东西已经不再相同，想要说服对方也再没可能。也许王方内心里知道李嘉和的研究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不愿意让这种利用计算机取巧的东西，披着冠冕堂皇的外衣，堂而皇之地接受世人的赞颂。

“李嘉和！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决不允许你这样的研究被公之于众！你这是在欺骗公众！”

“你这话说得真没道理，我做我的研究，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是不是骗子，自然有同行来评定，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是不能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在别人头上。最后一点，王方，我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才留你到现在，这是我的实验室，现在，请你出去！”

李嘉和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王方被驳斥地无言以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自尊，也许是骄傲，他不愿意认输。

“行，但是在出去前，我要看你的源程序。”

李嘉和头也没回：“怎么？又觉得我做不出这样的东西？本来这些东西白送给你都无所谓，但是现在，对不起，你没有资格知道！”

王方看不到李嘉和脸上的表情，但那一定是嘲笑、轻蔑和不屑。王方感觉自己内心好像被一种叫做自尊的东西填满，当它充盈到一定程度时，取而代之的就是愤怒。

王方两步上前一把揪住李嘉和的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提起来：“我没资格？别忘了，你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是你偷了我的成果！现在，你又没钱了？是不是又要偷了？这次的手段更加干净利落，这是偷天换日啊！将简单的成像原理换一个名字，就是你的了？可笑！我不会让你如愿！”

李嘉和扭过头来盯着王方，一字一句道：“你怎么说我，无所谓，我是罪有应得。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研究！这些东西我不想对你解释，一切自有公论，现在，立刻，请你滚出去！”

咚！

王方将李嘉和甩到地上，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李嘉和，今天这件事情说不清楚，我不会走！”

说完，却看见李嘉和躺在地板上，不断地大幅度抽搐。原来，李嘉和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心脏出了毛病。再加上今天动了怒，又被王方推倒在地，心脏病直接发作。

“李嘉和，你怎么了？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喂！你不会是真犯病了吧？药，你的药呢？”

然而，李嘉和这次病发作地厉害，完全说不出话。王方也不知道他的药在哪，翻了他衣服和抽屉都没找到。着急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嘉和的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小。

“李嘉和？李嘉和！”

渐渐地，李嘉和没了动静。王方试探性地叫了他两声，又伸手推了推他，仍旧没有反应。王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伸手搭在李嘉和的颈动脉上，果然，已经停止了跳动。

王方感觉到心底里一个激灵，酥麻的感觉从血液一直上到脑部。是他，是他杀了李嘉和。不，不完全是他的责任，但他的言语，动作肯定是主要的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王方心里完全没有李嘉和死亡的恐惧，他非常冷静，甚至能够分析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报警，然后自首？不不不，虽然这样做能够最大化地减轻自己的罪责，但同时也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完整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这样一来，自己的名誉、声望将尽毁，而收获这些的人，却是已经死去的李嘉和。这样的后果，王方完全不能接受。

既然如此，那么选择就只有一个了。王方来到量子计算机前，戴上手套，点进资料库，弹出了一个密码框。王方脑子里瞬间闪出一列数“20171021”，果然，确认进入。在资料库里，王方找到了李嘉和所有的研究资料和实验数据。同时，如王方所想，实验室一侧的玻璃墙就是李嘉和用来做可见光模拟的材料。而且这面玻璃墙后面也有一条通往实验室的小路，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王方调出那块玻璃墙录入的电磁波信息，从自己进门，一直到现在。他将这些信息做了一些剪辑，单独提出自己杀害李嘉和的片段，然后将之前的信息删除。看了一眼时间，王方又将下一次的电磁波采集时间设置到五分钟后，然后把实验时间调整为定时。

做完这一切后，他想了想，打开李嘉和的邮箱，给自己和杨文斌各回了一封邮件。接着对计算机做了数据库格式化触发操作，触发的时间排在定时实验完成之后。随后王方用李嘉和的权限关闭并且清空了所有的摄像头，同时从内部锁住所有的门窗。做完这一切后，王方再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走到推倒李嘉和的位置，冲玻璃墙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叮！

杨文斌拿出手机看了看，对赵昕月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昕月，李老师让我下午先过去，我就不陪你们一起了。”

“没关系的，我们自己过去就行。”

“哦，对了。我们实验室在半山腰，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直通正门，一条是从后面自己爬上去。如果你们时间不着急的话，可以走后面那条路，不仅风景好，而且还能看到我们实验室的独特景观。”

“什么景观？”

杨文斌神秘一笑：“看到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师兄，我先回去了。”

“嗯，好。哎，等等…”

赵昕月回过头：“怎么了？”

杨文斌犹豫了，自分手以来，他就一直想问赵昕月一个问题。当初，杨文斌离开光冻结实验室，和李嘉和一起来到武汉之前，送了赵昕月一件礼物，一个利用光冻结材料做的水晶球。他为那颗水晶球付出了很多，以至于最后只做成了一个，他很想知道，那颗水晶球，赵昕月还留着吗？

“啊，没什么，注意安全。”

可是问清楚了又能怎样？不管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都很尴尬，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