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局长的办公室宽大明亮，但是莫语凡并不喜欢这里。但凡有什么是需要私下在这间屋子谈的，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极其不情愿和大领导谈话。

“小莫，你这次去深潜，十有八九会遇到乌贼。”

“恩。”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试着给它带出来。连根拔起。除此之外并无办法。”莫语凡低声说。

陈局长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不要逞强。安全第一。”又捶了下桌子：“这个马忆，真是疯子。先是姜澈，现在又是你...这是要把安全局的深潜者们一个接一个搞垮的意思吗？！”

莫语凡没有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安全局和暗蛇的恩怨由来已久。马忆虽然是中国人，但是却隐居在海外，追踪起来十分困难。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其他国家对记忆深潜技术一直虎视眈眈，虽然表面上说与中国政府合作追捕，但是暗地里一直在捣浆糊，反而私下里和他达成一个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先把马忆放一边吧！他必须先处理还被关押着的路秋月。他回到办公室，助手已经等在了那里。“开始吧。对路秋月进行深潜调查。”莫语凡说。“如果一个小时后我仍旧无法苏醒，就说明...被乌贼困住了。你就存好数据，向上级汇报吧。”

助手只好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深潜者004号，第277次记忆深潜调查。对象：路秋月。】

这一次，莫宇凡没有任何犹豫，一直下潜，来到了秋月的深层记忆。抬头向上看，引灯的光很温暖，在等着他回去。还有无穷无尽的秋月的记忆橱窗，一个又一个，似迷宫，层层叠叠，又似高楼大厦。里面的画面色彩纷呈，闪闪发光。但是那些都不是他此行的目的。他低下头，看向正下方的一片黑色的沼泽迷雾，这里是人的深层记忆海洋，也是潜意识的载体。

莫语凡穿梭其中，四周全是形态各异的路秋月。有的妖娆，有的凶狠，有的一丝不挂，有的面目可怖，还有的瑟瑟发抖。他沿着一条似有似无的通道快速前行，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莫语凡心里暗暗佩服暗蛇的功力。能做到这一切的，大概只有马忆一个人了。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马忆也正在揣摩着自己。

“004呢，一定会找到文件。因为我预先给他留了通道。”马忆一脸慵懒地说。窗外的风景每天都不一样，天气越来越凉了。前几日绚烂的湖边光秋色多了些颓败之气。

“留下通道那不是太明显了吗？”胡雪儿依偎在他怀里，抬起头疑惑地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安全局的人，都一个样子。002是这样，004也是这样。安全局啊，就喜欢培养这样的人。”

胡雪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是一群傻子。活该。谁让他们总是坏我们的好事。”

马忆说：“不要太得意。被安全局盯上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胡雪儿满不在乎的说：“我才不相信呢。那个002，姜澈，真是笨得可以，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竟然一下子就被乌贼给搞晕了。算我高看了他！”

听到姜澈两个字，马忆没有再说话。

...

在秋月感知不到的深层意识里的某个角落，莫语凡正在苦苦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左看右看，看着这个悬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的立方体，无从下手。当初老姜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东西，心里想过什么呢？他应该也想过暗蛇，也想到过马忆吧？

他应该也和此刻的自己一样，对暗蛇和马忆恨之入骨吧。

如果他就这么伸出手去，稍有不慎，秋月就会被毁了。自己也没有生路...该怎么办呢？碰碰运气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么？

而马忆和胡雪儿的谈话仍在继续。

“乌贼，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这个世界上最难解决和防备的，就是那些不惜一切代价，同归于尽的方式。”

“那么，004和路秋月都会永远昏迷...是吗？”

“恩。”

胡雪儿高兴极了：“那我是不是应该提前恭喜一下你，再一次打败了对手。”

马忆倒没有她想象得那般兴奋，他说：“除非...”“什么？还有除非？”胡雪儿再次警觉了起来。

但是马忆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件事。许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口气，说：“雪儿，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我的记忆里深潜。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吧。毕竟，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真的？”胡雪儿的眼睛里放出光彩，注意力立刻被引开了。这一刻，她的笑容特别甜美又幸福。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马忆。盼望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彻底地接受她了吗？她忍不住地一想再想。她说：“我还没陪够呢！我啊，还会陪你更久更久。我会帮助你，把暗蛇发扬壮大。”

...

莫语凡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要把这个文件复制到自己的意识里，带出去。如果加密型文件被引爆了...那么脑波数据起码会被记录下来吧。希望能对后人分析和攻克难关提供一点帮助。

下了这样的决心之后，他再一次离开黑海，奋力向上。他看似去往引灯的方向，其实是奔向秋月的浅层记忆区。他要最后看一眼那些让他朝思暮想的画面。

他把老姜的警告彻底抛在了脑后。“不要进入记忆橱窗内！绝对不要进入记忆橱窗内！”老姜反反复复地说过这句话，“你会有惊醒对方的可能！”但是，他不管了。

他找到他们最为幸福甜蜜的那段时光，进入一个又一个记忆片段，像一个无人可见的游魂，在暗处看着曾经的自己的一张张笑脸。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要去他们分手那段日子去看看。当初他们分手是因为撞见秋月在酒吧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举止亲昵，笑容妩媚。那一刻他瞬间失去了理智，觉得自己被骗了，被背叛了，疯了一般和她大吵直到分手。不再接受任何解释。

他很快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天。只见秋月正在超市里悠闲采购，突然看到一个40多岁的男人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她似乎僵住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不敢看他。

马忆。

他绝对不会认错。他看过这个人的照片不知道多少次。

马忆竟然曾经悄悄回国找过秋月！而安全局对这些却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对秋月做了什么，她再次醒来后就无比厌恶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阴狠，迅速换上了黑色的紧身裙化了个浓妆出门了。她和马忆在酒吧谈笑风生，旁若无人。游荡在秋月记忆中的莫语凡，得以在第一视角和马忆对视。这个神秘男子的脸一直笑着，眼睛里却别有深意。似乎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原来，这就是马忆。

莫语凡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下一个画面，便是和莫语凡大吵之后的秋月，独自躲在洗手间，哭得撕心裂肺，反反复复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她哭到没有任何力气，一个人缩在墙角。

莫语凡明白了。秋月，竟然是双重人格。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马忆和胡雪儿的杰作。秋月的记忆和意识被阿九大肆破坏之后，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截然相反的人格——温和，纯真。马忆将这个新的秋月派到莫语凡身边，潜伏并监视着他。可是这个人格却深深地爱上了莫语凡，暗蛇恐难以再继续支配她。马忆就唤醒了原本的秋月，迫使他们二人分手。

而在最后时刻，爱着莫语凡的那个路秋月的人格再次挣扎回来占据了主导，无助又绝望地一遍一遍的问着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他看到秋月伤心的模样，心里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曾经和暗蛇的大头目，马忆，擦身而过。

他无法忘记马忆的那双眼睛。即便他只是秋月记忆中的影像，还是能感受到那眼神的穿透力。仿佛...仿佛这个人知道，别人可以在记忆深潜的过程中和他对视一样...

他转过身，重新回到黑暗区域，快速地到达加密文件那里，他并未有任何犹豫。开始复制那个文件。就在完成的一瞬间，这个立方体突然开始极速膨胀，伸展成诡异的形状，很快，这浓黑的色彩就充斥了秋月的记忆海洋。

莫语凡奋力的向引灯的所在之处游去，想要逃离这一切，却终究还是没有比过“乌贼”的膨胀速度。此时此刻，正在严密地监视着仪器的助手立刻意识到出现了问题。路秋月的脑波数据变得毫无规则，杂乱无章。他很快就明白了，乌贼已经被触发了...

而仍旧在深潜中的莫语凡周围，“乌贼”散发出来的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引灯的光就这样，再也看不见了。

...

他疯了一般四处冲撞，可是却什么都看不见了。秋月的记忆橱窗看不见了，引灯看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浅层记忆区还是深层记忆区，此时此刻这两个区域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他向着不同的方向努力，可是不管是哪里，都是一样的黑暗。无止尽的黑暗。

突然，他看到黑暗中有隐隐约约的点点光亮。他不顾一切的朝那几个光点冲过去。走近一看，竟然是秋月的一个记忆点，是他们初次相见那一天。

那是老姜出事后的没几天，他请了假在家休息，一个人在常去的那间小酒馆默默地喝着酒。因为喝得头昏脑胀站不稳，出门的时候撞倒了一个女孩。没想到对方一点都没有生气。当他看清楚女孩的脸，竟然和自己一直幻想着的类型完美重合。他再也走不动路了，借着酒力，大胆的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莫语凡再向下一个亮着的记忆点飘过去，那是他们俩第一次约会...

再下一个记忆点，是他们决定搬到一起住的那一天...

然后是他们一起窝在沙发里聊天，他们一起去旅行，他们一起...

所有在黑暗中亮着的记忆点，全部是他们俩的回忆。

当他看完最后一个记忆橱窗，竟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引灯的光！他不敢相信地疯狂地朝那个方向游去。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助手此刻正无比焦灼的看着表。如果一个小时后莫语凡仍旧无法醒过来，他就必须要关闭仪器，这是一个人可以进行深潜的最常时间。而那之后的莫语凡，也会和老姜一个结局。

计时器走到最后一秒钟，助手颤抖的手正要去按掉按钮，突然看到莫语凡闭着的眼睛似乎有了动静。下一秒，他就醒了过来。

助手险些激动得哭了起来。“师傅，我...我以为你...”

莫语凡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眼前仍旧在昏迷中的路秋月，说：“是她救了我。”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是秋月记忆中两个人的回忆，就像迷途中的路标，将他带到了引灯那里。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触发“乌贼”之前，侵犯了秋月的记忆，激发了她意识中的什么东西？

“快，试着唤醒她！”他连忙吩咐助手。很快，秋月竟然成功醒了过来，她似乎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将目光锁在莫语凡身上：“语凡，我...”那声音很轻柔，很迷茫。莫语凡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在这一刻，他无比地相信，他熟悉的秋月回来了。

...

“除非...她的另一个人格，重新苏醒。他们，或许还有活过来的可能...”地球另一端的马忆，看着正走出房间的胡雪儿的背影，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