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凡立了大功。

他通过深潜，把暗蛇偷偷藏在秋月深层记忆区的关于某走私集团的信息全部带了出来。很快，安全局顺藤摸瓜，破获了几个大案。同时，如今的路秋月似乎不再是他们最初见到的那样。她积极地配合所有行动，暗蛇潜伏在国内的成员，因为她的缘故，一个一个被抓捕归案。

而关于“乌贼”的破解方法，莫语凡也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在深潜过程中，建立“记忆地图”。一旦迷失，如果能找到这些亮着的记忆点，就有可能闯出迷雾，回到现实。

可是这终归是一个设想，也与姜澈原本提出的一些理论相悖。他并没有办法去证明。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在最后的那一刻，秋月的大脑究竟经历了什么，导致在那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那些记忆闪着光？

当然，最让他开心的是，他和秋月再次和好了。虽然她目前仍然是嫌疑人，但是安全局想利用她引诱更多的暗蛇成员现身，就暂时让她和莫语凡假扮情侣。他们讨论过很多次当时的情景，可是秋月自己却也说不清楚。某天，当他们再次聊起这个话题，她说：

“不知道啊，就是，和你在一起的画面，好像放电影一般飞速的在我面前闪过去...我可能，快死了吧。”

这句随口说的话，立刻触动了莫语凡的神经。他再一次想起自己在老姜病床前那个灵光一现的想法。人生，记忆，大脑，濒死，人的意识...这一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

这一天，他拿着秋月的脑波数据，去请教了老姜曾经的导师，M大的李教授。教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同时，对姜澈的情况深表痛心。“姜澈，大概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了。唉...”

“当年，他对这一领域展示出强烈的兴趣，天天泡在实验室。哦对了，他那时，还有一个好朋友，叫马忆。也经常陪他一起来。”

莫语凡顿觉五雷轰顶，“您说什么？马忆？等一下，是这个人吗？”他快速调出马忆的照片，给李教授看。“没错，就是他。虽然现在已经是中年男人的样子了，但是我不会认错的。奇怪，小姜没和你提起过吗？他后来虽然去了安全局工作，但是也经常回来看我。我们聊起过去，他还会经常提起他的这个好朋友。”

老姜竟然和马忆曾经是好朋友？为什么老姜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可是这两个人的朋友关系，安全局的人肯定了如指掌才对...

他的脑子中正一团乱麻，只听李教授继续说：“小姜啊，家世好，人又聪明帅气，性格也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可他一直到最后毕业，都没有谈过恋爱。尤其是后来马忆出国留学之后，他就更加形单影只了。不过他总说，他不在意这些，他只想专心地进行科研工作。

他最感兴趣的记忆深潜技术，很快就取得了决定性突破。可是因为这个技术的特殊性和风险性，国家已经不鼓励学术界继续研究了，只想在可控范围内小面积的展开探索。所以，小姜，应该是这项技术的创始人，甚至说，世界顶尖的专家之一了。

哦对了，小莫，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莫语凡说：“其实是想让您帮我分析一段脑波数据。”他把乌贼触发后秋月的那段脑波数据给李教授看。这个70多岁的老科学家看了好半天，才缓缓说：“单从这段数据来看，这个人的大脑在死亡边缘啊...人在濒死的时候，大脑会在几分钟后迅速死亡，那段时间产生的波形，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能和李教授讲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能说暗蛇和乌贼，他什么都不能说，这些都是安全局的机密。但是他现在明白了，那段时间，经历了乌贼爆发后的秋月，差点死了。秋月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回荡：“不知道啊，就是，和你在一起的画面，好像放电影一般飞速的在我面前闪过去...我可能，快死了吧。”还有老姜的那句话：“你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为什么一生的片段会飞速闪过？”

他看着李教授，问道：“为什么人在濒死状态，脑波会是这样的呢？”

老人答道：“人脑是人体最神秘的部分。而人的一生，都会在大脑中留下痕迹啊。在生命最后一刻，大脑的物理结构虽然即将坍塌，但是它仍旧是出于本能，想最后一搏吧。”

...

人们似乎已经遗忘了姜澈。渐渐地，来看望的人越来越少了。他苏醒无望，最终被送回了家。安全局请了专门的保姆来看护，并有医生定期上门来检查。

这天，莫语凡再一次带着秋月来看望他。当他再次坐在他的床边，看老姜的眼光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他昔日的恩师似乎有着很多的秘密，而此刻他却沉睡在这里，莫语凡永远没有机会问了。

不...其实是有方法的。

【深潜者004号，第278次记忆深潜调查。对象：姜澈。】

“秋月，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啊。怎么帮？”秋月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一脸温柔地问。

“等下，你先按这里，再按这里，然后我会睡过去。你再按这里，和这里。最后，当你看到这里的图形变成这个样子，到达这个点之后，你就按这里，我就会醒过来。你重复一遍。”

秋月就准确无误的重复了一遍。莫语凡很满意，他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知道吗？等我醒过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无比信任他，点了点头。

...

莫语凡不想告诉秋月他的真实计划，否则秋月一定不会配合他。可是他又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帮他实现这件事。也只好这样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稍有闪失，他就完了。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赌。可是那个想法怎么都挥之不去，老姜那冥思苦想的样子天天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直觉告诉他，老姜有未完成的心愿和想法。

秋月按照莫语凡的指示，按照步骤操作着仪器。她虽然不懂得这个精致的机器是用来做什么的，也看不懂屏幕上的那连绵不断的波纹，但是她牢牢记住了他的指示。当她再按下两个按钮，莫语凡很快进入了睡眠。而本来平静地躺在床上的姜澈，突然有了动静。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老姜要苏醒了。但是似乎又不是...同时，那仪器上的波纹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而此刻，莫语凡已经潜入了老姜的记忆里。对植物人进行记忆深潜无法挂上引灯信号，但是...对于一个濒死的人进行记忆深潜，正如莫语凡大胆推测的那般，引灯信号成功的出现了。他想，也许因为这个时候的大脑面临生命中最后一刻，变得无比活跃，不像植物人那般一潭死水吧。

他不敢下潜太深，就在引灯附近游荡。老姜的大脑正在死去，他看到那看不到边际的若隐若现的记忆大厦正飞速的消亡，老姜的世界正在坍塌...变得暗淡下去。

但是，却有那么几个记忆橱窗，突然发出了强烈的光彩。

莫语凡知道，就是现在了。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此刻正在这个处于生命最后时刻的老姜眼前一一飞速的闪过。

...

他看到大学刚入学的姜澈，阳光帅气，意气风发，他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一个瘦瘦的沉默的男生——学生时代的马忆。他看到姜澈和马忆的点滴大学生活。他们一同吃饭，上课，写作业。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姜澈最宝贵最深刻的人生片段，全是马忆的样子。他看到某一次，马忆再一次在姜澈面前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姜澈在进行记忆深潜实验之前，久久的凝视着对方的脸，然后，轻轻地吻了下去。

莫语凡看着所有这些画面，心里早已如海啸般震动。他终于明白了，马忆，才是姜澈进行记忆深潜研究的根源。他想去他的记忆中去看一看。他想寻找马忆对自己的想法的蛛丝马迹。最后一个画面，是马忆将姜澈痛揍了一顿，冲到姜澈的实验室，把那台他们一起摆弄了无数次的仪器，砸的稀巴烂。那眼神中充满绝望和怨恨，然后恨恨地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老姜终于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看到引灯已经不稳定了，连忙游过去，苏醒了过来。而秋月早已经慌了手脚，她惊恐地喊到：“语凡，你，你，你看看老姜啊，他，他....”

就在这个时候，老姜的脑波彻底归于平静。而他的眼角，留下了一滴眼泪。

莫语凡帮他擦去泪水，又握着他的手说：老姜，再见了。

秋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难道，难道，莫语凡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难道，莫语凡早就计划好了？难道...？这时，她听见他说：“走吧，回安全局汇报。”“等等！你先和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莫语凡说：“这是老姜的一个设想，现在也是我的一个设想。人的大脑在濒死状态下，无法再承载那么多的记忆数据，大部分人生的回忆会很快消亡，但是最深刻最难忘的记忆，会在生命最后一刻，最后一次的回放在这个人的眼前。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人为介入，将大脑释放出的数据全部记录下来，那么...人的一生的回忆，就会被成功储存起来。你看。”他从那个仪器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片。“老姜一生的记忆，大概就在这里了。以后，可以将它转化成图像...”

“你杀死了老姜？”秋月说。莫语凡立刻激动地说：“这是什么话！老姜躺在这里，永远都无法醒过来，我是他最后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可以实现他的设想的人。现在，我们已经成功了。只需要向局里汇报，这是记忆深潜的一个重大突破啊，以后...”

“没有人会相信你，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证明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姜澈的想法。在所有人的眼里，你只是一个杀人犯。这就是他们看到的全部！”秋月哭喊着。

莫语凡极力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不，不！他们可以潜入我的记忆，他们会看到我做的一切，他们会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们一定会相信我！”

秋月瘫坐在椅子上：“哈哈，相信你？莫语凡你怎么这么天真。你自己就是一个深潜者，你难道不知道，根据记忆深潜获取的信息，是否能在审判中起到关键性作用，至今都有着巨大的争议！没有人会相信你，没有人......”秋月的眼睛里的狠决和坚定，刺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在几年前的一次法庭审判中，姜澈和莫语凡作为检方成员参与指控某嫌疑人。当他们二人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作为深潜者在那人记忆中看到的景象之后，法官最终还是说：

“记忆，只是记忆。我们无法证明那是幻想，还是真实的经历，这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的作案动机。你从一个人的记忆中获取再多的信息，这些都只是辅助材料。最终的证据，还是要从现实中探寻。”

那一次让莫语凡深受打击。他失望地对老姜说：“师傅，人过一辈子，到最后，回忆都一文不值么？都不值得相信么？那咱们研究记忆深潜干什么呢？深潜者部门，干脆取消了得了！”老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他，不要胡思乱想。

这一刻，看着秋月那焦急的表情，他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力感再次卷土重来，将他淹没。

“走吧...秋月。我们...离开这里。”

她流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

几天后，安全局内部和整个公安系统上，多了两个头号通缉犯：莫语凡，路秋月。信息描述如下：

莫语凡，性别男。年龄30岁。原安全局记忆深潜调查员。

路秋月，性别女。年龄28岁。暗蛇集团重要成员。

据监控显示，二人共同杀害了我安全局成员姜澈。现有证据表明两人已逃窜至境外。

望各单位联合起来，全力追捕。

...

马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湖里的一个小船上钓鱼。他挂掉电话，久久无言。

天快黑的时候，他慢慢走回房子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晚饭也没有吃，把自己关在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深处，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笑得灿烂的男生，肩并肩站在校园里。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相片上的人好一会儿，然后，把它扔进了壁炉里。相片化成了灰烬。

接着，他把胡雪儿叫了进来。

“004死了。”他说。

“太好了！”胡雪儿看上去很高兴。“虽然早就知道他醒不过来了，但是彻底没了，总算是了却心头大患。作为深潜者，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和你抗衡了。”

他笑了笑，说：“但是我还是失败了。路秋月的另外一个人格，似乎，阴差阳错，被乌贼给激发出来了。”

“什么？”胡雪儿觉得上天简直在和自己开玩笑。路秋月这个女人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几次三番的，每次都死里逃生。

马忆又说：“004和路秋月，可能会来找我们。你们这几天，都暂时离开吧。”胡雪儿听了这话，完全无法接受，说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再说这两个人来，能怎么样？我们这么多人，还搞定不了他们了么？”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你们尽管服从便是了。”

胡雪儿看马忆这般坚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