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手术台上醒来时，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亏你能这么淡定地讲这些，”绑匪头领不知何时已经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样子倒像个茶馆里听书的茶客，“你们这些读书的，脑子都读傻了。”

“然后呢？”小矮个再次插嘴。

“然后……我适应这具身体至少用了四五天的时间。”

说是技术成熟，然而也并不是换身如换衣那么简单，机械感官即使性能再高，与自己身上的原装感官还是有着不少差异。人工眼和人工耳的效果倒比我想象的好许多，但相比之下，体内陀螺仪的响应特性似乎还是难以矫正成人类前庭和半规管的效果，因此在醒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我不得不时时刻刻忍受眩晕和呕吐感。

但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开颅手术，还是得夸一句大师兄妙手丹心。

“再然后呢？那个锡皮人就带着你的身子走了？”

“走了，即使是我的替身，也是有不少事要应付的。不过……他应该会觉得乐在其中吧。”

“然后，你就窝在他家无所事事，天天看……看那个老电影，还笑得跟发声器短路了似的。”

“老电影？哦，你说《精装春节联欢晚会合集》。那个可好看了！啧啧……一天看一部都有些不够，尤其是小品跟相声。啧，现在的根本就……”

“你激动个什么，我问你了吗？说有用的，你有办法把你大师兄叫回来吗？”

“我……可以试着给他打电话。”我说。

“你让他把你们俩换回来，他是锡皮人，不会见死不救，”头领冲一旁的矮个子招了招手,“把手机借他……不对，你把号码报出来，这个电话我们来打。”

“我不同意。”

第四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否定这项提议的人，是几乎快被我当成哑巴的黑眼圈。

“这个锡皮人很危险，我不觉得他的话可信。”他沉声说。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那根据诚实原则……”

“不管有没有诚实原则，我都不会信任一个锡皮人，一个电子脑，”黑眼圈擦拭起手里的枪，“而且，如果真有像你口中的那个锡皮人那么会钻空子的家伙，说不定也能有办法绕过这些原则。”

从黑眼圈开口以来，大个子头领就再没说过话。他不仅没对黑眼圈的发言有任何不满，还默默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看来从一开始就误判了，矮个子嘴里口口声声的大哥，只是个普通的打手。

真正的头领是如今正在说话的人。

黑眼圈看着我，没握枪的手则指向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位同伙：“你在看着他们的时候，我在看着你。我想你会认为我们很蠢，但这是个误会，至少我不是那么蠢。”

黑眼圈走到我面前，枪口对准了我的额头，没有再移开：“我告诉你两件事。为什么我们开始的乔装很拙劣？因为在大多数时候，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筛选出那些不够聪明的锡皮人，像一个高明的骗子用充满漏洞的故事筛选出自己行骗的对象。当然，你并不够高明。

“第二件事，知道为什么每次绑架都要切实毁坏掉锡皮人的电子脑吗？”

其实，这个问题仔细想想就能明白，锡皮人的眼耳是天生的摄录机，罪犯即使蒙面乔装也难防自身信息的泄露。“所以，你们只有破坏掉他们的电子脑才能销毁最后的证据。”我说，“但我要提醒你，你的枪现在对准的是人。”

“万一你的大师兄在这个脑壳里多藏了一块存储卡，以备不时之需呢？”

“这……这可能吗？”

“不可能。”黑眼圈笑了起来，“或许你看不出来，不止这个矮个子是头一回绑架，这个拿球棒的大个子其实也只是新入行的半桶水。唉，他们会被你骗也只能怪我先前没教好，任重道远啊！”

在故作低落地叹了口气后，他的食指正扣在扳机上，缓慢收紧。或许是因为这具金属身体无法分泌肾上腺素，我比想象的还有冷静：“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经很配合了。”

“他们从没对锡皮人的脑袋开过枪，所以难怪这两个蠢货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故事不可能是真的。你讲的，我连半个字都不信，你不可能有人类大脑。”

“为什么？”

我忍不住质问，黑眼圈则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因为装不下。”

漫长的沉默。

“等等，外头好像有人。”

大个子的话音未落，十数名特警从不知何处纷纷现身。

遗憾的是黑眼圈手里的扳机已然扣下。

视野渐渐变成彻底的黑暗，比合上眼看见的黑色还要更深，不见一点火星。周遭的声响似乎也在开始逐渐退化为最纯粹的白噪。一切知觉都在远去。我或许是第一个体验如何死在金属躯壳中的人类吧。

然而头倒不是太疼，我再次感谢压力传感器的输出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