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甄云星的阴霾逐渐撤去，秩序开始恢复，城市里蒙受灾难的患者们都逐渐苏醒过来之后，苏蒙不再犹豫，再度踏上了返回M星球的飞艇。她是必然要回去的，因为她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这颗凌厉带刺的星球还会带给她什么锋锐的打击，一如上次那样，她落难时，世间静默，孤立无援。

奇怪的是，身为执政的南秦也要回去，放弃自己这一片基业，让她觉得不是很理解——她每次都在以为自己看透他的时候，他又做出一些她看不透的举动。

在这趟返程的飞艇上，苏蒙很沉默。直到飞艇到站前的最后一分钟，她才开口道出自己的心底话，“就宏观而言，究竟是古朴宁和的M星和原始落后的美丽浮岛好，还是一个繁荣的城市化星球更好？就个体而言，是一个在泥巴里玩耍打滚无所忧虑的少年美好，还是一个精明利己事事顺意的精英人才更好？我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她迷茫地问南秦，“我时而偏心于前者，时而偏心于后者，像一个无聊的钟摆在地狱间来回摆动。”

南秦用平静又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身处于这太空的凶猛洪流之中，必然会有某种羁绊跃然而出横阻于你我面前，只是说，你要看清楚它到底成全了什么、又妥协了什么。你当然不可能分辨出所有事情的合适定义和分界，我也不能够，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得到的东西到底是利益还是罂粟。”

苏蒙知道自己应该认可他的观点，她知道在所有无法区别的好与坏之间，保持“中肯”可能是最好最完美的态度了，但是她内心深处就是有一种执拗的孩子气，这种意气让她心生反抗。“我相信总会有一个不中立的、斩钉截铁的答案。”

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飞艇到站。这是个晴天，光线炽热而又真诚地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跳下飞艇的时候，苏蒙轻轻地拨开南秦想牵住她的手，“我还有些事情要单独处理。”

她循着一条不由自主的路线，找到了尚在被光线追赶着迁移着的盆地，趁它形态停留的那一秒钟，冲它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一直以为你是善意的潜意识凝聚，根据我的种种观察，这个揣测八九不离十。但是今天，你利用了一个人脑海里仅存的最温馨的回忆和温情的意念，你用这种方式来达成某种‘正义的’约定，我真的觉得很讽刺。”她耸耸肩，“这直接暴露了你内里深藏的恶意。”

面对她的质问，盆地始终静默。但它周身的光芒不曾衰弱，是假装未闻，又或者是理直气壮？她突然想起这座盆地听不懂她说的话，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白白对牛弹琴了那么久。她把两只手揣进口袋里，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却终归于无。

南秦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你应该先于我发现，它是拥有自主意识和智慧的生物，但不是拥有感情的生物，你对一堆石头讲再多的道理，也没有用。不过我所好奇的是你对丹特的心情，是内疚，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南秦对旁人的心思看得真是通透。苏蒙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问道，“你刚才并没有跟踪我，那你为什么能找到它？现在是大中午，光线太过充盈，这个狡黠的东西正在不停地移动。”

南秦微微怔忪，反应敏锐如他竟也一时失语。苏蒙的眼里却闪现几分欣喜，“你也能像我一样的感应到它了？你的内心里也……有些接受和认同M星人的价值观存在？”

她的脑海里闪过檀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人能够理解盆地的存在，就能够感知它并且进入其中。不信则不见，不是看不见，而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那些看不见我们的人，只是本能地在避开自己害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