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星入夜，一场大雨降临，哗哗地把一道浓墨般的夜色都铺满，看窗外雾色蒙蒙雨丝绵密，好像天幕自带的一层天然窗帘，将一切都笼罩在一阵朦胧光晕之下，这颗星球每一座山川丘陵的眉眼间都晕染上了虔诚的色彩，撩拨着一股怀念的气息。    

南秦进营帐来，帮她收拾雨具，说是要跟着她去M星球的南部看个究竟，估量一下现在的矿产价值，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表情自然又坦然。

苏蒙细细想却觉得别扭，现在是阴雨天，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一个地表只有两个人的星球。

明明丹特的流民舰队撤退后，南秦是可以重新执掌甄云星球的，凭借他为政者的“奸猾”才能，群众很快就会再度信服于他的指令。但他并不执着此道，他说他对这片土地感到好奇，他说经此一事，甄云星元气大伤人心溃败，他已经无法将功补过，倒不如自我流放。

她知道他对这颗星球已经没有了恶意，只是她向来明白，不绝对的善和不绝对的恶是互相周旋的。所以不能深信。

在到达南部矿区之前，一个怪异至极的生物突兀地浮现在他们面前，她认出是刚来时的檀，想必是他们走到这个位置，触发了星际旅客引导的新开关。“我需要认知你们的身份。”檀机械式地开口，看向她身边的人，身上的触角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笑。

她把自己的证件连同南秦的太空通行证一同奉上。

“哦——他就是甄云星的那个想要强迫我们星球通商的长官吗？”檀警惕地看了南秦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本来是的，不过现在你也没必要提防他了，”苏蒙开玩笑地耸耸肩。“顺便问一句，丹特还在这颗星球上吗？你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吗？他才是你们该提防的对象啊。”

“你们为什么要去南部矿区？北部矿区的矿产最充盈，它们已经被盆地复原了。”檀皱眉问道。

“你们为什么在这么多年里，允许丹特这颗毒瘤常驻？”苏蒙学着檀的语气反问。

“呵，我们默允丹特和他的族人们的存在，不是出于泛滥的善心。他们与我们之间有极大的共鸣，这是我们同情他们的缘由。”

“能说给我听听吗？”苏蒙不动声色地问。

“这颗星球的第一批原住民，就是脉冲球自荒凉伊始开始投射的结果，也就是我们。我们不像后来脉冲球的投射都是各个星球随机选择的画面，你如果查一查星球年鉴就会知道，在现在已经没有长成我们这样的外星人了，我们这个古老的种族早已从真实的土地上灭亡，只在M星球留下了这一段幻影。相传我们是某个进化人种的后代，但是我们这些进化人种反而被留在这片荒凉得近乎于无人的系外行星，成为被万民的同祖先抛弃掉的一拨人，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檀惨笑道，“我们曾经呼唤过公平，我们曾经试图追寻祖先羽翼的庇佑，但最后我们失望了，我们看出了进化对古老来说意味着毁灭，我们的存在反而被营造成了最刻意的虚无。”

苏蒙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难也霍然开解：这便是这些M星球的人们给外界一种古朴而落后、闭塞又古怪固执的印象的原因，它放弃自己优越的智慧，拒绝与外通商，放弃呼唤不公……反正，它们也只是幻影而已。

M星球上唯一的实体活物，其实就是M盆地。作为高端智慧生物的M盆地，当它在某一天突然对人类文明生出异样的好奇感的时候，它便悄悄地开始研究，并且享受着这种暗中蛰伏暗中观察的鲜活快感。

它跨越了一个人类思维达不到的高度，并且通过脑电波的形式与很多星球上更为重要的人进行交流。它看到了这个星球上发生的许多事情，并且灵机一动，想为自己的星球挑选了几个常住民。

从这个角度来讲，M星球才是侵入者。只不过它很另类，因为它从通俗定义上来讲仅仅是个地质构造而已。

可惜的是，在它挑选出的不愿意伤害它的人群之中，只有苏蒙真正地请求到这座星球来避难，其他人都不曾被逼到绝路，也都不曾落入它的陷阱……

南秦在一旁一言不发，沉思着什么。

“檀，你骗我，”苏蒙的眼睛往檀身上转了一圈，“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被游客读取后即毁灭的新手指引系统。”

“我干嘛要骗你？我跟你说的所有事都是真的，只是我在适当的时间里适当地掩盖了一些真相而已。”檀委屈巴巴地缩了一下触角。

南秦突然开口了，“檀，如果你和你的同类们依赖着脉冲球的光线，以投影作为自己的躯体的话，那就要小心了。”

“这个脉冲球，已经濒临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