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道德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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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34.1.17 阴

Cully来给0做了点实验,0的反应很好。


晚上与食物片共度的休息时间,Cully又扬着那件白色的实验服出现了,通知我们去参加明天的道德会议:“上面想要多一些的思维角度,几乎把所有人都叫上了。”说完又带着呼呼的风声走了。

“非要这样说话的吗?好像只是顺带我们玩似的。”Sushi不高兴地嘟囔着。我拍拍他的胳膊。


### 2134.1.18 晴

天气仿佛知道今天会是一个瞩目的日子,所以亲切地,又吝啬地送来了稀薄的一点阳光。

昨晚开始,住宿区的磁力就开始不断波动,即使睡觉时加上绑带也把我弄得不轻松。Sushi一直住在这边,他倒是很习惯,我去找他的时候还顶着惺忪的睡眼,满脸迷茫。

“会议?还记得吗?”我敲开他的门。

他低低地“哦”了一声,把我让进了他的房间:“你先坐会儿,我洗漱一下。”

我想从善如流,只是看这一地满满当当的纸花,还是决定转一转。一个角落架着一台多功能复制机,或许今天还能遇见Gavicol那个好吃的老头,也为了安慰自己这两天的胃,我撸起了袖子。

“喂!你的复制机能用吗?”

“尼用把。”听起来,他还纪念着传统的刷牙方式①。

Sushi从洗漱间走出来的时候,我向他举了举手里的盘子:“希望你不是素食主义者。”


吃完早饭,Sushi拿出一个真空袋,把我另给Gavicol准备的抹满甜味黄油的面包片装了进去。Sushi表示跟他不太熟稔,我于是也以为Gavicol只是哪个类似于Cully博士的负责人,谁能想到他明显坐在主要位次上。

会议厅是圆筒状,一个个小室像蜂巢或者洞穴一样嵌在墙壁内,整齐得如同打印。中间的位置照例是悬浮的,无端地像是挂画;三个主座,Gavicol坐在进门口的左边。

虽然有悬浮板,我却不太好意思将黄油面包直接递给他,四处张望一番,还是决定收起来——或许我一开始对Gavicol的态度有些轻浮了,我莫名其妙地想到。

平地里只有主持人站着,我和他对视两眼之后错开了视线,Sushi拉着我踩上墙边的悬浮板,挑了个空洞坐下。周围和其他空洞一会都陆陆续续来满了人,有的裹着奇装异服,一部分西装革履(传统持久的正装服饰)②,大部分像我和Sushi一样披着雪白色的实验服,衬着磨砂黑的背景,像一个个呆立的企鹅。固定的座位设在穴的边缘,脚下临着万丈深渊,仰头还有层层悬顶,就凭空有些睥睨的感觉。


会议10:00准时开始。主持人脚下投影出一部复古的老式录音机,磁带自己装载着,发出清晰、回荡的“啪嗒”声,然后缓缓转起来,营造出这种远古而来的白噪声。

老式物件是正规会议的传统。这项传统不知从何而来,但意义其实显而易见,光轻松前行时可以飞速前进,因此我们必须负重前行,否则前进太快,免不得一头栽进恐怖的黑洞视界。

但这种录音机真的太古老了,甚至在曾祖母幼年时已经称得上古董——除了雷厉风行,她另一个爱好是古件,偶尔将全息藏品如数家珍地摆出来,会向我细数每一个的年龄——半封闭的壳子下面,还需要手工缠带,按下的按钮仿佛静止的钢琴键,仿佛刻录的不只是声音,还有那好些段长长短短的时间。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探讨一些难解的命题。在外界和内部的舆论讨论之中,我们需要下一个定论:基因改造运动之后,‘晶蓝计划’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复活人类,是否就像复活恐龙一样不可取,我们是否该撕毁合同?以及,机械与人类,到底能否相融,还是我们终究造出一个杂种,这能否被允许?”

“杂种”落声,周围就有一片窸窣的声音响起,奏成一片虫鸣。我怀疑底下虚假的全息录音机(实则墙壁中暗藏的听筒)是不是把这些琐碎的思维都记录了下来。

“啊,真是难听的词汇,”Sushi啧啧叹道,“但听起来不无道理。盲目把人类的大脑安在机器里,有时我就觉得难以赞同。”

“那依你的说法,应该怎样?”

Sushi仰着脑袋,看起来颇为踌躇满志:“依我说,把记忆上传到存储卡片上,插进仿生人的读取器中喽,这没什么困难的吧。”

“那咱们的部门不就没甚用处了?我们俩岂不是会被辞退?”

我开了个玩笑,Sushi配合地笑了起来。但我的内心却悠长地转动着:也许这就是神经链接部门异常冷清的原因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真的用人的大脑来指挥,他们想撕毁合同;可是Gavicol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栋大楼的外壳某处,用大量的液氮呵护着100个人体,这些睡着的尸体忍受了换血之苦和寒冷之刑,难道只能向无情的机械屈服吗?又何况记忆数字化到现在也有许多争议,一边医学努力治疗着导致记忆遗忘的阿尔兹海默症,另一边却又有人抗议、向小小的存储卡索要遗忘的权利。天平总是左右摇晃着,而晶蓝这些科技巨头总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游码。

主持人吆喝着要所有人安静,他的身影从上往下看异常的小,就如同小小的一只蚂蚁,我有些好奇设计者用这样的画面是否有什么特定的寓意。

人群并未彻底安静,但已经足够烘托中间三位的权威。中间的一位清了清嗓:“如各位所见,这个公司由‘晶蓝计划’产生,一路许多辉煌,只是旁路岔道,我得说我们需要坚持最初的想法。”

“可资源不可如此乱用,”一个无来源的声音响起,我迟疑地看向了更懂情况的Sushi,他向我指了指椅子扶手上光滑的按钮(“按下会亮起来,你的声音会切换到总媒体那里”他说道),我赶紧把乱放的手收了回来,注意到对面有平行的位置上的确有一片朦胧的白色,“这项研究若是已经失去价值,就不该占用有限的资源;虽然我们有戴森球③持续提供的能量,总归不足以白白支撑这样的研究。”

这边的光点还没熄灭,那边又点燃了一盏:“或许您这句话的确欠佳,所谓‘旁路岔道’,在进化史上原本就不存在,不存在彻底的优劣分别④。但我倒是以为这项实验无可厚非,我们需要‘人种’的多样性,这有利于人类的存续。”

“傲慢!我们有什么资格创造新的人种!”

“上帝只是宗教的,我们创造显然是因为我们可以做到如此。”

“新的人种把我们置于何处,这才是需要考虑的吧……”

“他们甚至是否愿意被创造呢……”

呆板的桶形会议室里纷纷亮起灯光,我不由猜测从前未被污染的夜空星辰是否即是如此光景。

主持人举起手臂拍了拍掌,打断了四下而起的声音:“请各位专注主题吧,到底有多少人支持中断研究的呢?现在可以按亮手边的灯光了。”

和刚才世纪前的夜空相比,现在更像是偶尔晴时的夜晚了,寥寥的0等和1等星孤独地伫立着。

“这倒是意料之内。”我咕哝道。

Sushi的脑袋倒了过来,凑到我肩膀上:“本来,那些合同,我们总不能都撕毁了。况且,谁不想这种技术成熟了,我们都能最终永生不朽呢?”

“我以为大家早就忘记这种幼稚又不可能的想法了?”

“怎么不可能?Sushi后仰看着我,“你看周围那些仿生人,我们成长,衰老,生病,死亡,他们却只换换零件而已,能源不竭、生命不止。谁会不想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也如此?”

Sushi轻巧地哼了一声。

我垂下脑袋,思考了一会:“你读卢梭吗?”

“读过一些,‘如果我们永远不死,我们反而会成为不幸的人⑤’,是的,我知道这个。但这只是凡人的想法;我如果有一天真的不朽了,才可能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吧,总之这都是个人想法。换个话题,你以为那些签下合同的人,都是追求永生吗?”

“至少是绝大多数。永生实在是一个古老的话题——这个话题本身就是永生的——古老中国一位叫秦始皇的暴君派人寻找海上仙山,埃及法老奉出肉体制成干尸,所有的佛家弟子和基督教徒,这么多人,全部想要永生不死。这100个人中,会有谁是例外呢?”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在我一直以为曾祖母的确死去的时日,我也怨恨过她为何不去基因改造;她到底是不是有信念的人?在切实的策略和没到的未知之间,她如何选择坚信未知的?

这会儿的功夫,下面已经仓促地换了下一个话题。

也许并不像是下一个话题,人们继续七嘴八舌地探讨着道德的考虑;但却并不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也许你们忘了疯狂的杰克·霍纳⑥,他的鸡恐龙更像一个幼稚的笑话。”

“恐怕恐龙与人是不同的,这位先生;人类是我们自己的种族。”

“真的是吗?基因改造如此盛行,我们真的还是纯粹的人类种族吗?”

主持人打断道:“话题不相关。”

Gavicol这时终于插话了:“或许我们不应该把这个话题拿到台面上来讨论,Podik,”他歪头看向中间一位,“这算是一个哲学问题,而且是终极的那种。”

Podik于是只好示意主持人换下一个问题。

即使这是完全自由的讨论,看起来Podik仍然毫无疑问地掌握了决定权。在我看来,这个会议已经有些单薄和荒谬了;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是荒谬的——总是站在顶端的人来提出问题,底层的人履行解决它们的义务;如果有一天,顶端的人不再提出有意义的问题,熵值最终将很难增大。如果有一天世界真的充满了永生不死的人们,哪天他们终于不耐于继续改进,2127年建立的和平秩序⑦,一定会败于无聊衍生的犯罪。

“我有一个问题。”

Sushi把我的手从把手上的按钮上揪开,惊讶道:“你在干什么?”灯暗淡下去。

我没理会他。

Gavicol看起来与从前有着全然不同的神态,但他认得我,所以基本可以确认他没有被机器人调包,我暗暗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真空装好的黄油面包摆到更显眼的位置——Gavicol清了清嗓子:“Hpetio,孩子,你有什么想问的?”

我有点讨厌这句“孩子”,我的确知道那些年龄大的人总是喜欢称别人叫孩子,但应用到自己身上来却没有那么轻巧;有意无意间,我总觉得他在暗示我其实并不青春的年龄。

“你们是否想过推广这项技术呢?”朦胧的灯光重新亮起,我诗意地想象着,对面看过来,这屡亮光是否会像刺破乌云的初阳?


“好家伙,你刚才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在Gavicol避开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之后,Sushi听起来甚至是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猜是因为没几个人认识我。”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你了。”我们俩一齐笑了起来。


“最后一个命题,”也是唯一一个有价值的问题,显然,“你们认为人机杂交到底是否可取?我们是否应该保持纯粹?”

主持人朝全场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以仰断脖子的角度望向中间悬浮的三位:“Vici先生,请你做出演示吧。”

“呃……”我偏头凑到了Sushi跟前,“哪个Vici先生?”

“还有哪个Vici?”Sushi沉默地望过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天文学家弗里曼·戴森在20世纪60年代推广了戴森球的概念,狂野的21世纪初人们预言人类需要几千年才能进入卡尔达雪夫II型文明⑧;几千年,陷入能源冬日的地球早该一片死寂——在人类几乎残害了所有生灵之后,这个时候,Vici就像孟德尔、凡尔纳或者普朗克一样,超越了自己所在的时代,将历史朝现实拉近了几千年。

他们总说这个时代没有英雄。但这不是地球上剩下的5亿人真正的想法。

Vici抬了抬手,一具人体状的什么东西从上空降临,伴着漂亮的镁光,宛如神迹。

我和Sushi都向脚底的深渊倾身前探。

是0。


①传统的刷牙方式:早在2037年人们就放弃了原先的手动刷牙,医生以临床经验向人们推荐超声波牙刷,更加清洁高效;随之发生革命的还有洗澡和洗衣。但仍然有不少部分的人坚持使用水源,一般来讲,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②西装革履(传统持久的正装服饰):22世纪淘汰了许多衣样,但西装三件套,凭借着各类影像资料,实在太过深入人心。

③戴森球:设想中的巨型人造结构,由弗里曼·戴森在1960年提出。这样一个“球体”是由环绕太阳的卫星所构成,完全包围恒星并且获得其绝大多数或全部的能量输出。戴森认为这样的结构是在宇宙中长期存在并且能源需求不断上升的文明的逻辑必然,并且他建议搜寻这样的人造天体结构以便找到外星超级文明。(摘自百度百科)

④“……不存在彻底的优劣分别”:有些人始终认为进化就是由劣到好,事实远非如此,有时候,大自然只是不满足于一次完美的造物。

⑤如果我们永远不死,我们反而会成为不幸的人:引卢梭,整句为“如果我们永远不死,我们反而会成为不幸的人。当然,死是痛苦的,但是,当我们想到我们不能永远活下去,想到还有一种更美好的生活将结束今生的痛苦,我们就会感到轻松的。如果有人允许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长生不死,请问谁愿意接受这不祥的礼物?”

⑥杰克·霍纳:古生物学家,痴迷恐龙,曾为著名系列电影《侏罗纪公园》担任顾问。用鸡的反祖基因复活了恐龙。

⑦和平秩序:2127年建立的无犯罪法规,主要归功于戴森球建立提供的剩余能源。

⑧卡尔达雪夫II型文明:1964年,苏联天文学家尼科莱·卡尔达雪夫提出了一种衡量一个文明的科技先进程度的方法。他给出了三个等级:

卡尔达雪夫I型:这类文明使用其母行星上可以获得的全部能源,包括太阳能、核能、风能、化石燃料等等。就地球来说,这相当于大约10^16瓦特的能耗。

卡尔达雪夫II型:这类文明使用其母恒星所能提供的全部能源。这一能源大约相当于10^26瓦特。理论上说,可以通过包围恒星的巨大太阳帆,把一颗恒星的整个能量输出都收集起来。这样的工程称为“戴森球”。

卡尔达雪夫III型:这类文明使用其所在星系所能提供的全部能量。这意味着这种文明已能在数十亿颗恒星的周围建立戴森球,或许他们还能从星系中心的超大质量黑洞哪里获取能量。这样一个文明的能耗将在10^44瓦特左右。(本段注释摘自2015年第10期《天文爱好者》P23)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匿名 2018-02-03 23:58

小说的语言描述较为熟练,读来颇为通畅。然而缺少冲突点,整篇波澜不惊,不疾不徐,很难唤起读者的共鸣。注释可以看作一个特点,也并非一定不可以采用,用得好,自然是锦上添花,但和情节有关的注释,最好还是融入正文,通过情节本身来表达。

匿名 2018-02-02 14:36

本篇的语言还可以,一些细节如“缸中之脑”的描写显示出文字功力。不过本篇将大量陈旧科幻题材聚在一起,没有创新,它们彼此间又缺乏必要联系。主人公基本上不参与情节,一直作旁观者,再加上过多的注释,给人的感觉象是一部阅读笔记而不是正式作品。

匿名 2018-02-01 16:07

设定谈不上新颖,但是作者的语言功力还是有的,故事层层递进,可读性较强。不过关于小说注释这一点还有些话想说,小说是给读者营造阅读体验的文本,尽量应该将设定和名词化进叙事之中,而不应该弄得如同论文脚注一般。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要大段大段地注解。

匿名 2018-01-31 12:12

很出色的作品。有出色的语言,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很出色的叙事能力,层层渐进张弛有致。不足之处在于,很多设定通过注解来呈现,没有很好的揉进情节中去,这一点处理得不够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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