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格物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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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评语
· 本篇显示了作者在历史文化方面的积累,文字也相当成熟,单纯从文本角度看是篇不错的作品。但本篇更象哲学幻想小说,而不是科学幻想小说,立意似乎也与科幻关系不大。在历史背景下写科幻是一种方向,但应该突出公输机,君舰,机关箭,无人车,探地车这些构思。另外,作品中虽然出现了很多历史名人,但他们出场后基本是在感受和思辨,很少有行动,没有形成什么矛盾冲突,使得这篇小说非常散文化。 · 这篇小说行文流畅,阅读颇感快意,只是吃下去容易消化不良,稍显晦涩。 · 设定新奇的一篇科幻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历史细节的掌握十分到位,但可能是囿于篇幅,有些能够出彩的地方并没有展开,略有遗憾。总的来说,还是很期待看到这种将历史与科幻勾连的作品。 · 非常奇特的作品。作者语言很成熟,诗般流畅优雅。洋洋洒洒两万多字,前后牵扯出数位历史中的人物,这些人物在没有偏离历史的前提下,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独特的地方在于,作者试图在一篇科幻小说中论述一种唯心主义观点——世界因为人的意识而产生,这个写法虽然新颖,却也容易造成矛盾。在小说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例如“尼龙绳”、“玻璃眼镜”这样的现代的东西,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物质上(或说科技上)已经具备了现代性,制度上却没有前进或改变?历史的进步是循序渐进的,技术和制度相互依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怎么看都觉得生硬。

南宋庆元六年

张兄,入春以来,我的眼疾愈发严重,就连监牢里的桌椅都难以看清了。还好李公还在建阳。于是他便每日到监牢里来伺候我整理书写我脑中的那些长沙残卷。李公年事已高,所幸身子健朗,便是坐着挪动笔墨也是给了我极大的助力了。建阳的初春湿冷入骨,每次记录完毕站起时,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都会全身关节咔嚓作响。但是建阳的其他学生都是不许被放入监牢的。狱官似乎害怕他们谁会带着某件长沙利器将整座大牢顷刻之间拔到空中。但是没有人可以在建阳阻止李公。我看那些狱官的眼神,他们也似乎不相信李公能拿得起什么倾国利器去对付他们,人人眼里尽是不屑和嘲笑。这也给了我一丝在死前挣扎的希望。

我老了,老到走不动看不见想不通了。但我却始终记得,长沙国的强大和残卷中所散发的绝望。我们年轻时自以为可以做开天辟地之人,行万古未有之事,于是四处修书论战。潭州会,鹅湖会,搞了什么湖湘学派,什么闽学派。这时候如果尚未衰老便四处活跃想要生前封圣,或是为己牟利。但是当君舰浮出水面,当长沙残卷时隔千年再度面世时,一切的七里八里的学派都噤了声,数十年的论战顷刻间再无声息。我去年听说你已经还乡归田了,而我此生却无法从长沙国的噩梦中脱逃出来了。在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后,便只有败逃而走和挺身相抗两条路可以选了。

李公的到来给予了我挣扎的希望,可是蝼蚁的挣扎,对天理而言,甚至都不及微风拂过山岳带来的触动。哪怕是大宋的千万只蝼蚁一同挣扎,想必也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于是我也明白,瞎着双目残了一足的我,即使真能把所有的残卷都整理传世,也会被天理旋即吞没。但我仍要这么做,只要我还苟存于世一刻,我就不能放弃挣扎,我要用和世间其他所有性命相同的孱弱触肢,去扯下天理的面具。

 

我初到潭州时,在橘洲住了三日。杜工部殒命的地方就在橘洲东侧。我朝将与橘洲相映的东岸的一栋驿楼改建成了江阁。我听说驿楼里的书生们曾在杜工部生前热心地接济过他。所以对于拆了他们的故所感到些许茫然和不知所措,但是又转念一想,这也是在纪念杜工部的同时缅怀了他们。而你们却对我这番忧思感到嗤之以鼻。江阁黑瓦白墙,层层相叠,是杜工部从未能住过的那种所谓的广厦。那时我每天都站在橘洲边远眺那江阁。你们湖湘学派的人,便站在江阁上回望着我。不同的是,我孓然一身而你们却声势浩荡。天理,人欲,这些辩论在你们眼里,似乎就像我关于江阁的忧思一般无趣可笑。毕竟湘人从来只崇尚经世致用的道理,而不是纯粹的,浮于天际的关于世界本原之幻想。彼时的我不过三十七岁,学习洛学也不过区区的十年罢了。当我看着江阁时,我竭力想要格透它。它的影子里似乎蕴藏着大唐盛世骤衰,文明被倾覆的秘密。我们现在已经明白了这秘密究竟是在哭诉什么。但是一个年轻的洛学学生在天理面前又能参透什么呢?

我怀着满心的失望和疑惑离开潭州,没曾想,再回潭州却要花费整整二十七年。而当我再访故地时,却带着满身的腥臭和瑶人之血。

这二十七年,似乎有着许多的光辉,但我都已记不太清了。我的学生们渐渐壮大起来,理学的形态也差不多为天下人所知悉了。但我总是在迷惘,我忘不了在橘洲面对江阁时心中的谜团。张兄啊,当我一心追逐天理时,也曾想到过后来残卷中所记述的残酷事实,但却一直不敢承认。你敢吗?你敢昭告自己心中所有的鬼魅,告诉它们所有人都被天理掐住了喉咙,每一口喘息都要集苍生之力才能实现!

复回潭州时,瑶民已然败退深山,上万生灵被困在溪洞里,靠着溪水和野菜过活。于是我私行了招抚,蒲来矢为了族人的存亡走出溪洞接受了我的招抚,也信服了我许的空洞诺言。然后湖北帅王蔺终于姗姗来迟。安置蒲来矢的江阁变成了他的囚笼。他看着我,眼球里全是血丝。一直到头颅落地,那双骇人的眼睛仍然死盯着我。

我在瑶人的漫山遍野的哭嚎声中再次感到了彷徨。我沉迷天理之说三十余载,但是所谓的天理仍是浮于纸上的空洞事物,甚至连当初著书立作的岳麓书院,此时也早已荒废凋零。我们为了世间真知和本原的追求看起来竟变得如此可笑和无力至极。

于是我从此住进了岳麓山,只顾着修书重整书院,教化子弟。我在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天理,却始终不能对天理更进一步,看看它的细致模样。

此后又过了半年,江北的学生给我带来了前朝大明宫遗留的一束秀竹。我曾听说唐人喜好栽树。为了满足李唐王族的种种需求,唐人修改了树种的本原,让荔枝能在寒冷干燥的长安结果,让大运河的杨柳数日之类便可长成,随风撒播三千里。这次的秀竹,或许也被他们雕琢过,显得格外碧绿柔和。我在书院的别院里种了两株,其余的都散送给了橘洲的几家雅人馆舍。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岳麓山吞尽了冬风,别院里的两株幼嫩的秀竹甚至未能熬过小年。但是好在潭州城在这座屏障下未受大损。我想橘洲上的那几株或许应该能勉强撑过这一年的冬天吧。只要能够活到春暖雪化,秀竹就能长成,从此便不会再惧任何的风和雨,冰与雪。

大雪封山,我每日只是在讲堂里念书,又不知过了多久,看门的童子来告诉我雪终于开始要化了。

雪化之时反而比落雪时更为严寒,书院的几个书生簇拥着我,人人都拎着一只小火炉,喧闹着走出山门去看雪后的潭州。张兄,你在雪天上过岳麓山吗?真是惊险万分。山路湿滑,许多地方又被雪给掩住了。两名山人在前面开路,我们的手上也都多了一根手杖边探边挪。一里的山路我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穿过几百棵枫树,终于到了山脚。走在最前面的山人却突然没了声息。一个书生呵斥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过去,但是也立刻安静下来。当我被簇拥着走到他们身后呼唤着,他们才缓缓扭过头了,三个人都是一脸惨白混合着恐惧的看着我。我循着他们肩膀间的缝隙看过去,只看到一片翠绿。

除却我们所处的山脚还混杂着树叶和雪的绿白之色,目力所及的每一处都只剩下了翠绿色。潭州城消失了。

在翠绿之下,我还能看见熟悉的白墙黑瓦,它们在翠竹下挣扎着探出头,但又被更多的铺天盖地的竹枝掩映下去。在大雪封山之时,潭州已经被唐人的秀竹给一口吞下。

我们无路可走,太守陪同我去向瑶疆人求救。不料瑶疆人的方法却极为简单有趣。他们把竹子编制成排,搭建做成了吊脚楼,又教湘人伐竹取笋。一时之间,潭州人家家煮笋扎楼,饥荒流民的问题从此竟然迎刃而解了。

潭州的竹,我们足足挖了三年,终于得以还潭州以原貌。最后只剩下橘洲上的十里竹林了。橘洲的竹扎根极深,在刨竹时总是被带出了大把的泥土。竹子愈刨愈少,橘洲也愈来愈小。等到秀竹被刨尽,橘洲也消失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艘半沉的巨船!

天下人皆知,中原之世源于南北朝打造的战国。天下纷扰互相攻伐数百年,然后隋一统天下,然二世而亡。唐灭隋,两百年后陷入乱世然后赵宋官家再次恢复中原。但是从潭州巨船里,我们挖出了记录史前历史的竹简。简书说天下源于炎黄,然后历夏商周三朝,秦一统天下后二世而亡。汉灭秦,分封天下,诸国林立。在周朝以后,为了在战国里取胜,科技飞速发展,公输机,君舰,机关箭,无人车,探地车层出不穷。而这一切,简书中所描述的一切,包括这艘被称为君舰的巨船,几百年来我们竟然一无所知。

为了将君舰拖出湘江,潭州人在其上修建了一座大桥,在桥中放下数百根钢缆。我站在江阁下,看着这史前遗留慢慢浮出水面。船体很完整,只有船底被凿出一排大洞。当整个船身被拉出水面时,舱内所积攒的从汉代回转至今的,散发着枯朽味的尸水从洞里倾泻而出。那是文明死后的尸水,你我曾站在其上争论世界的真相,而君舰的文献告诉我们,世界的未来,不过只有必然的衰亡和理对你我的愚弄罢了!

天理是什么?长沙国说天理是文明的桎梏,是人类的枷锁。每当文明走到新的巅峰,天理总会适时地掐断所有人的命脉。六国以为始皇帝是天理的化身,于是天下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灭了暴秦,杀光了秦王族。后来又以为倒行逆施将天下推回割据的项羽是天理的化身,于是诸侯伐楚,霸王死于江边。当长沙国将君舰凿沉时,谁又是天理的伪装呢?是汉高祖?还是那个丞相利苍?

这番学说的狂想刮遍了天下,终于掀起了一股狂潮。安禄山是不是天理?史思明是不是天理?那本朝呢?本朝谁又会是天理?只有少数强装镇定的学派领袖严禁学生讨论此事,但是这又怎么能止得住人心的恐惧!大汉文明货真价实的摆在我们面前,一个前所未有的先进和发达的巨大存在,就这样被他们口中的天理拦腰折断,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人记得!

张兄。我承认,我也确实害怕过,但是我或许是第一批清醒过来的人。我意识到,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漫长的从先秦绵延到大宋的战争。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卷入了战火之中,无路可逃。一种未知的力量在操纵着历史长河里的每一个文明,就像是对待自家院里的盆栽一般。当文明过分茂盛时,就会修修剪剪,让它的枝叶收回盆里去。大汉正是那株修无可修被一把推翻的“盆栽”。

张兄,监牢外,我听得见狱官和狱卒的喝酒喧闹声。还有更远的地方,隔着更多的墙和仆从。我不用看也知道发生着什么。陛下和朝中大员在贱仆的簇拥下试乘着新颖的无人车,公输机正在杭州的上空划过,在西湖上绽开前所未有的绚丽烟火。

当天理说被斥为伪学。无数醒悟的学者或是下狱或是流放,党禁横行朝野,陛下和大员们心中却满是对天理的恐惧。但是恐惧不过是恐惧罢了,是敌不过享乐带来的愉悦和快感的。他们看不见,但是我却看得见。我看见大宋在长沙国机巧的“帮助下”疯狂生长,终于将枝叶伸出了花盆,迎来了那把等待已久的被握在天理手中的剪刀。

评委点评 评语汇总
匿名 2018-02-06 07:50

本篇显示了作者在历史文化方面的积累,文字也相当成熟,单纯从文本角度看是篇不错的作品。但本篇更象哲学幻想小说,而不是科学幻想小说,立意似乎也与科幻关系不大。在历史背景下写科幻是一种方向,但应该突出公输机,君舰,机关箭,无人车,探地车这些构思。另外,作品中虽然出现了很多历史名人,但他们出场后基本是在感受和思辨,很少有行动,没有形成什么矛盾冲突,使得这篇小说非常散文化。

匿名 2018-02-02 21:05

这篇小说行文流畅,阅读颇感快意,只是吃下去容易消化不良,稍显晦涩。

匿名 2018-02-01 15:28

设定新奇的一篇科幻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历史细节的掌握十分到位,但可能是囿于篇幅,有些能够出彩的地方并没有展开,略有遗憾。总的来说,还是很期待看到这种将历史与科幻勾连的作品。

匿名 2018-01-26 19:18

非常奇特的作品。作者语言很成熟,诗般流畅优雅。洋洋洒洒两万多字,前后牵扯出数位历史中的人物,这些人物在没有偏离历史的前提下,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独特的地方在于,作者试图在一篇科幻小说中论述一种唯心主义观点——世界因为人的意识而产生,这个写法虽然新颖,却也容易造成矛盾。在小说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例如“尼龙绳”、“玻璃眼镜”这样的现代的东西,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物质上(或说科技上)已经具备了现代性,制度上却没有前进或改变?历史的进步是循序渐进的,技术和制度相互依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怎么看都觉得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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