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自己记得去吃呀^-^找个学生借张卡，支付宝转他就行。希望能在食堂门口见到你哟。”

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两声，凌雨随手划开解锁，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先前那场高烧，引起原因不得而知，鉴于第二天早晨退了烧，也就是下午的时候低烧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反复，俩人最后没有去医院——凌雨的屁股也逃过了一劫，用沈梧的话说，你要再好奇退热肛塞就自己买去，恕在下不奉陪。

但这事儿没有就此翻篇。沈梧事后非常认真地分析了凌雨的日常作息、饮食习惯、卫生习惯等等等等，得出一个结论：妹子，你这个生活方式怕是不行。

因为写作睡觉怕吵所以日常关着窗户，室内外空气流通不足；因为职业和性格原因不爱出门，所以缺乏运动，还成天待在污浊的空气里；常年吃外卖，卫生得不到保证，营养不均衡，而且偏油腻——用沈氏嘴炮说就是“吃一肚子垃圾，还制造一堆难降解垃圾”；作息不规律——不过长年泡实验室经常通宵的某人似乎也没脸说别人；一直盯着电脑，不仅有辐射，还伤眼睛，因为姿势固定，还伤颈椎伤腰椎伤手腕……

世界之大，一个人一个活法，沈梧天性也不是个爱管闲事儿的，没遇到啥原则性问题的时候还是习惯独善其身的，实在过不下去宁可自己搬家也懒得和先前的舍友搞事情。所以分析完这一套，这人就施施然该干啥干啥去了——都是成年人了，道理都知道，言尽于此仁至义尽。

但差点儿因为这紧连着的两场病丢了饭碗的凌雨也是吸取了教训长了记性，加上深知沈梧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性格，干脆把面子一抹揣兜里，腆着脸求罩。

沈梧没办法地接茬分析：作息很难改，尤其是对文艺工作者来说，灵感大过天，除了林语堂那个别几个奇葩，作息都不太正常，估计也是改不了；打字是工作，最多就是加个靠自觉的“课间操”，打完一个阶段爬起来活动活动颈椎腰椎，往远处望望放松一下晶状体；饮食结构倒是大有可为，沈梧的主意简称拉着凌雨吃食堂——一方面大学食堂干净卫生还是能保证的，蔬菜水果可选的不少；另一方面是来吃食堂自然就得出门，出门前打开窗户刚好通通风，人不在家也不怕吵，来回两趟的运动量不大，好歹好几千步，出门再把垃圾捎走，省得垃圾堆放在家里滋生病害。

用沈梧的话说，健康生活，就像绝对公平，严格意义上不存在的，但很多方面可以争取改善一下。

凌雨当场拍板同意——第一天看着十几个窗口的菜色感觉岂不美哉，第三天就开始嫌远，一个礼拜后吃遍各个窗口的凌雨继续做回一条咸鱼，拒绝翻身死不挪窝。

……懒得进行口头教育，沈梧直接开了一个约午饭的父子局——凌雨如果中午没来吃午饭，今天她就是儿子了。

可能和沈梧不知道的那些过往有关，凌雨是真的真的非常讨厌被叫儿子，这方面的玩笑是一个也开不得。偏偏各种事情是沈梧照顾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凌雨作为一个分得清好歹的成年人暂时还没有恩将仇报的打算，于是只能炸着毛跑去吃午饭。

反正是逮住旁边的学生借饭卡，刷多少支付宝转多少，还能蹭上马云发的红包。

不过多数时候，凌雨跑来吃饭的点儿，沈梧也下课了，用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卡，所以如果沈梧不来一起吃午饭，她往往会给个说法。

走到食堂门口，凌雨就知道沈梧这是有什么事儿了。

一大堆穿着文化衫的妹子汉子在食堂门口侧边支了张桌子，桌上放着不少宣传资料，一见有人靠近食堂，一个戴着狐狸耳朵的小哥立马窜上来，笑眯眯地塞给凌雨一张宣传单：“同学你好，我们是蓝色海岸线的成员，现在在推广零皮草，要了解一下这个理念吗？嗯，你要先吃饭吗？好的没问题，先拿着宣传单看看，谢谢~~”

卖安利专业来的，胆大嘴皮溜，宣传有分寸，有礼有节设置悬念，一看就是沈梧的亲学弟了。

沈梧也戴着狐狸耳朵，她拉着条幅给应援签名的人递笔。凌雨看了看发现这人还是一身白色文化衫，这次正面画着碧海沙滩，如果他们每个人的衣服都一样的话，背面是蓝绿色系大写的生态两个字，中间穿着“活是一种度”几个小字。

凌雨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感情是“生活是一种态度”。

沈梧百忙之中给她飞了个媚眼儿，“美女~~，来，支持一下零皮草的公益活动呗~~”

凌雨被沈梧声音里过于明显的波浪音震的一个趔趄，怀疑自己看到一个假的沈梧。

“我一直觉得，一个你这样毒舌的人，好歹应该高冷一点儿。”凌雨拿着签字笔怀疑人生。

“那是，我可是高冷的女神。”沈梧摆严肃脸，然后一秒笑开，“加个精病差不多。别看我了，高冷是卖不出安利的。”

“行吧，不高冷的接地气沈梧同学，来给我卖个安利套餐呗。”旁边有个人挤进来，往那个条幅上签名。“别跟我说你突然佛性了，觉得杀动物做衣服好可怜，兔兔辣么可爱我们不要杀兔兔……”

这后半句是学着电视剧白莲花女主的语气来的。沈梧照直一个白眼翻过去：“我靠是你个智障。亏得我没顾上吃午饭呢，不然还不被这一声恶心吐了。”

显见着这俩人是相当熟悉了。

沈梧顺手中给她介绍了一句：“我发小，初中高中大学同学，不怼不舒服斯基，随便怼她不要客气。”

发小同学狂翻白眼：“你滚滚滚，哎，安利呢？你不是在这摆摊卖安利么？赶紧卖我一份。”

“零皮草是喻意一种仁爱无伤害的时尚，是指在生活中不使用任何动物皮草元素制品，愿意 表明自己拒绝皮草的态度，并号召周围的人一起零皮草的举动……”沈梧棒读。

“我走了啊！”发小同学实力拒绝。

“别别别，说真的，你看宣传单什么都有了，让我卖安利就是一篇小论文。”沈梧看了看两边。旁边一个社团里的小学妹拉着人声情并茂地讲述猎杀海豹是如何残忍血腥。

“说真的，就像你先前说的，突然佛性不杀生了？午饭还要吃肉不吃？吃可以为什么穿不可以？为了保暖不可以为了饱腹也没有必要非得吃肉是吧？蛋白粉营养结构就很合理，还不用烹饪不操心寄生虫。最后就动物植物都是生命，啥也不能吃了。泛道德主义说起来虚伪，诡辩那是一流的陷阱。所以我说我变成佛系青年了，你也不信。这些东西，是从感性上好解释，就是人间自有真情在。硬道理，我要真给你说能列出五六条来，你一个学食品工程的也没跟我差几门专业课呀，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的？”

发小显然是有数的：“就这些剥了皮的动物，流入食品市场都是麻烦。本来就不是为了食品养的，什么标准都没有，检疫都免了，又便宜，可不是大问题。别的我知道也不说了，吃饭去了。”

说着就闪人了。

显然还是有人没数的。

“所以，你搞这个不是因为爱护动物呀？”凌雨有点儿吃惊。

“嗯，爱护动物是肯定的。”沈梧解释，“但只是感情上爱护呢，就是一个个人情绪，你没什么理由让别人跟着你这么做呀。就像这种，看着觉得可怜就随手签个名，当然比麻木不仁的要好，事情一过，还能记得多少？”

“就像我刚刚说的，泛道德主义陷阱。如果只是感情上的同情，短时间很容易推广，但很快就会被各种原因借口说服的。反正让自己过得好是生命的本能，我凭自己本事买的衣服，为什么不要买？我们最开始搞这个活动的时候，全是吐槽说屌丝自己买不起，干脆让买得起的人不能买。你要不说出个一二三来，那就是干涉别人的个性，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是站道德高地的圣母婊。”

“所以说到底，还是得说利益。”沈梧眯着眼睛，神情有些严肃。“自己的利益，还是世界的利益。无论大还是小，那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皮草硝制过程容易沾染污染物对人体有害，这个理由挡不住那些真正有钱的人，毕竟他们有办法买到最好的，但普通消费者就得考虑了。皮草养殖动物流入食品市场，造成食品安全问题，这是公共利益了，每个人都操心自己饭桌的，虽说这些年各种食品安全问题，咱们都开始自嘲中国人拍扁了就是元素周期表了，有点儿见怪不怪了。养殖动物产生大量污水粪便，这是环境问题，是政府工作这些年的重点，搞这项工作可以出政绩——你要知道现在都在搞环评，划定禁养区什么的，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争取民众的感情认同，毕竟一旦划禁养区什么的，涉及养殖户搬迁，那都是老百姓的利益。他就算有环境意识，也绝对不会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呀？像禁养区那些养殖户，为了水电便宜养在居民区搞得乌烟瘴气的，为了方便清理养在水源旁边直接排河里的，为了逃避检查甚至有打深井灌进地下水的……不管不能活了，管就一定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加上媒体争取曝光率，最后肯定变成‘上苛察而下急迫’，搞得环评政策人人喊打，环境问题解决不了，营销号又可以卖一波政府不作为了——反正人嘴两张皮，BB多容易啊。”

“其实我觉得，零皮草这样的理念推广，尤其是它的利害关系推广，感情上就很容易争取利益不相干的群众支持，道理上也没问题，这样政策推行就不会有那么大阻力了。就好比你的小说，你要组一个cp,要卖一个人设，就一定得有cp的萌点，是虐恋情深了，还是两小无猜了；总得让人吃得下去吧。”

“像今天我就准备了两个套餐：快餐是感情打动，简称兔兔那么可爱就不要扒兔兔皮了，好处是卖的快，吃的人多；套餐是你们手里那个写的一条一条理由的宣传单，感兴趣的，想认真琢磨一下的，也有理可依。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就像我背上这个，生活是一种态度，这就是我的态度。我希望有充足的可观原因来解释我的世界，我的行动。”

沈梧的语气不见沮丧，倒有了几分狐狸般的狡黠，“这个活动我一手策划的，虽然吧，廉价的同情并没有什么卵用，理性的认可也没什么大用——学生党穷呀，其实买不起皮草的，又不能指望着我们跑去养殖场门口游行示威吧。就算知道今天做的事情，不太可能转变为什么有效的行动，但至少让很多人听说了这件事。这就行啦。现在知道了，以后再接受起来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先前有一件事情。青岛石老人海水浴场有了解放眉足蟹，好多人就问能不能吃，有一家电视台就报道了，说能吃。结果隔天就被市民喷了，虽然说可以吃，但这样任由市民去挖去吃，真的合适吗?如此“挖掘”是否会破坏海滩的风貌?又会不会让“海知了”越来越少，甚至破坏生态环境?不少网友在他们的微信平台上留言，希望不要再扩散有关“海知了”的消息，也不要鼓励大家都去挖。也有网友称这种“海知了”并非蝉虾，而是一种叫做“解放眉足蟹”的生物。“解放眉足蟹，不是蝉虾。是刚恢复的物种，七几年在青岛地域性灭绝，现在刚恢复四年，四年前开始出现，它们对于沙滩有很好的维护作用，这样报道之后，它们又要面临地域性灭绝了。”

“虽说因为看到报道，去挖的人更多了，但市民能有意识，开始考虑挖掘眉足蟹的环境代价，就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媒体还出来认错了。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导向。现在的人能认识到这种发掘的害处，下一代去挖的人就会少。往前数十年，谁有什么环保的概念呢？所以即使是廉价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科普，也有一定的效果，前提是，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