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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像我们跟李华这样的人,就很不喜欢自欺欺人地忘记。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更接近生活的真相。而坏处是,需要直面生活的艰难。
我从警局被领回来的第二天,全水厂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李明一贯喜欢添油加醋,还喜欢扮演成救世主,四处宣扬自己的光辉行为。
“听说你被逮进去了?”小红兴冲冲地说。作为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他有着太过强烈的好奇心和叛逆心。“还是明哥去救的你?”
见我不想理他,他就讪讪地笑了笑,凑过来,看我继续操作那些机器,一次次把那些浅蓝色的冰块融化掉,再让它们重新在超低温下凝固,分离出用以工业生产和日常生活的淡水。这种工作谁都能做,全靠机器自动运行,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总要有人来看着。
日子总要过下去。
月球上起初是各为其主,按照国家分立为几个不同区域和组织,结为民主联盟。但随着对地球的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人们也逐渐丧失了国家的概念,通过组织间的互相吞并,最终确立了新生的月球政权。它被称为“中心”,据说是由五到八个人组成的议会来进行决策。梦海最北部是中心的所在地,那附近被划为禁区,日夜有人巡逻。
没人知道禁区里是什么。所有命令只是直接地发送下来。
为了稳定治安,规范市场,中心鼓励工厂主们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像李明这种积极响应号召的人呢,就按时交税,努力经营,四处流窜着找了很多不明人士来水厂里工作,有加娜这样温柔可爱的,也有小红那样染着红头发画了烟熏妆的——依我看来都有案底,如果警察上门可以直接领走一批。
而李明一心一意要做点反社会的事情来名留青史。
那天我们埋葬了厂里的一位工人。他死于一次寻常的矿井塌方。本来像他这样的硅基生命是能逃出去的,但不知怎么就出了差错,失去了联络。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一百多岁,确切地说,一百三十九岁,即便已经更换掉许多零件,他还是在渐渐老化。我们对此毫无办法。
我们等在水厂破旧的门口,等着其他工人把那具尸体带回来。他是那种很传统的“硅基人”,外星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采矿车,只不过有着近似于碳基人的情感与智能。我和他不熟,只是闲聊过几次,他有着结实而巨大的轮胎,笑的时候车灯一闪一闪,看起来真的酷极了。
加娜站在我身边,这次她没有哭,但她胸口的嗡嗡声一直响个不停,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响。而李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好几天,然后带上我一起,去旁观医学院学生的解剖课。
学生们的年龄大的大小的小,这医学院才开办不久,本身招生上就很不规范。不大的屋子,满满全是人:这样的机会不多,因为硅基人需要很久才会报废,目前来讲只会在严重的事故中死亡;而解剖活体硅基人和解剖活体碳基人一样不被法律和伦理容忍。
一刀下去。就连老师也只能说得清楚哪是主线路板,哪是电源线路。我觉得再怎么听也都是听了些废话,干脆开小差去观察下周围人的表情。学生们倒是都挺认真,可再认真也压不住满脸的沮丧。李明面无表情,额角冒着汗珠。这室内大概太热了。
李明后来又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搞来了一小片硅基电路板。放到水厂化验室的显微镜下,能看见成片的微型电路。但谁也搞不清楚它的设计原理,想要分析清楚这些零件和程序……恐怕比当年的基因工程更复杂困难。
谁也不知道何时我们的科技才能重新回到人类曾有的高度,不过总的来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人们对科技心怀畏惧。就像个划火柴却被烧到手的小孩子,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尝试起来总会犹犹豫豫。
中心明文规定不准进行任何私人研究,购买任何仪器都需要层层审批。
依我看他们是多虑了。在最后存活下来的人里,没有任何硅基人工程师:主要科研基地都在地球上,被战争摧毁。而在留下的那些为数不多的二流科学家里,能在缺乏资金缺乏实验器材缺乏人手的条件下为了个人兴趣爱好而搞搞发明创造的,几乎没有。
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李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