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下来之后，我们的第一个重点任务是，重新发射“明日号”。

“明日号”是一艘古老的探测飞船，它的目标是木卫二。根据地球流传下来的传说，木卫二的冰壳下面隐藏了一个太阳系中最大的液态水海洋，而这个海洋中极有可能存在着生命。而在地球失踪之后，这个项目也就完全停滞。

五十年前，一位负责保养这些飞行器的工程师，在例行工作的时候动了些手脚，联合了几个人一起，想要偷偷重新把它发射出去。事情败露后，他们被上一个更为强硬的政权处死，那也是月球上最后一次，有人被执行了死刑。

而在这次的动荡中，趁乱被偷走的不仅仅是那一小块金属纪念牌。它就停泊在基地的某处，保密程度远比诺亚方舟更高，我只被李明领着去看过一眼。它洁白坚固的外壳泛着悠悠蓝光，它安然无恙。我总觉得它也是一个硅基生命，也能思考。

李明笑话我傻。他语重心长地说：“它很重要，恰恰因为它很重要，所以才不能让它思考。不能思考的东西，被利用起来才更方便些。”他是在说这艘飞船，可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飞船上，而是落在了虚空，仿佛他正在谈论着某些我所并未知晓的东西。

大家希望能重新把这个飞船发射出去。这堆我们赢得这场战争没有什么直接好处，但也算是间接彰显实力了。而在飞船发射的时候，我和小红被安排着驾驶一种被称作飞鸟的小型飞行器，时刻警惕中心的动向，为它护航。

为了能够完成好这个任务，我们提前几天就开始练习，每天盘旋在空中。我从来没真正从这么高的角度看过月球，虽然我们有很多卫星发回来的图片。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那些苍白的土壤，那些低矮的房屋。我们一圈圈地盘旋在月球上空。在这样的飞行高度，我们离防护膜更近了，能看到那浅蓝色的薄层。它那么脆弱，那么有效，像是地球之神留给我们的最后的爱。

正式发射的那天原本一切顺利。明日号已经升空。它正在朝月球北部飞去。那边有正常的起降出入口，唯有从那里出去，才不会把防护膜直接戳一个窟窿。

“注意你的西南角。”小红突然说。“那是什么。”

从东南方向有飞行器群向我们这边过来，它们的体积比飞鸟更大，飞行的速度比飞鸟更慢。一艘飞行器正在飞速向我靠近，近到我甚至能看到对面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有什么东西朝我袭来。我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往旁边躲闪。追踪仪告诉我说那是枚钢制炮弹。中心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这不是中心的人。

我们撤退出一段距离，正在等待基地的指示。却发现飞行器们已经改变了航向，朝明日号飞去。这才明白刚才的袭击应该虚晃一枪。

我们排好空中队形，时刻准备拦截。我知道飞鸟里也携带了小型弹药，威力并不算大，但也足够将它们击落。飞行器们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在准备着什么，然后它们调转方向，开始返航。

基地的指示是，静观其变。于是我们继续在空中盘旋，直到小红再次问：“那是什么。”

明日号静止在空中。这并不合理。任何正准备飞往月外的飞船都不应该在发射半途的时候静止在空中，除非它遇到了什么意外。它像困兽那样，轻微摇晃着挣扎了片刻，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我又对着它看了一会儿，才知道小红究竟在问什么东西。

就在明日号洁白的外壳上，隐约能看到一层浅金色的东西。像薄膜又像是巨网。天罗地网。刚才那些飞行器是来撒网的，而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我想象不出来多么坚韧的丝网才能拦截住这个星球上最好飞船。有几个更想不开的人开着飞鸟去绕着明日号转了几圈，可是那些丝线仿佛是水做的，总是从飞鸟的外壳上绕过去。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中心把网越收越紧。而明日号终于重新降落，消失在禁区那些神秘莫测的低矮楼房之间。

在基地的指示下，我们又象征性盘旋了几圈，才悻悻地返航。

“加娜呢？”回去的路上，小红又问我。

“她不是一直在诺亚方舟那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胡扯，”小红说，“我刚才看到她跟在你后面一起飞出来的呢。我这边的显示屏坏了，你快追踪一下，她怎么没动静了。”

我手忙脚乱地开始追踪，然后松了一口气：加娜的飞鸟已经返航了。

“没接到命令，她怎么会返航？”

回到基地的时候，我没有找到加娜。这里所有人都很忙，我好像谁都不认识。我转了一圈，才看到有几个人围着一架飞鸟。“怎么了？”我挤进去询问。

“按理说不会，”里面有人说，“飞鸟是自动导航回来的，说明她当时就晕了。但她又没受过什么伤啊，老化了吗？这事真没遇到过。”我朝飞鸟里看了一眼，发现加娜正躺在里面。

人们在讨论着，准备撬开飞鸟的门。而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